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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胡氏危机
       胡不归带着一车瓜果蔬菜回到新昌县梅溪村。梅溪村依水而建,胡氏是村中大族,占了整条溪水的东侧半壁,而村中其它姓氏则杂居在溪水西侧,两侧有数座石桥相连。外人从村外进来,得先在西侧走一段,经过一座石桥,才能进到胡氏聚居区。胡氏大大小小数十家,以祠堂为中心,逐渐往东南北三面扩张,除了村里的宅子,还在村外山上有几处院落。

       把他拎回来的是跟他同年同月、只比他晚出生几天的堂妹胡芷汀。胡芷汀是胡璇的小女儿。两个姐姐出嫁后,胡芷汀屡屡拒绝嫁人,胡璇也没逼她,就一直拖到十八岁,习得一身好武艺,出落得清丽可人、聪明机敏。胡家兄妹自是不必亲自拉车,只苦了招财进宝两个。好在他俩年轻,进宝更是身圆体壮有膀子力气,他在后头推,招财在前头拉,硬是将一船果菜从船上拉到村前。

       梅溪村坐落在两山间的一片平地上,一条小河从村边流过,沿河满是大大小小的梅花树。当年胡不归的爷爷胡璟走遍越州府,最后相中这片福地,便是看中了这一路溪边梅树的灵气。现今时节未至,梅花未开,只觉大小梅树姿态各异;若是冬时再来,踏雪寻梅,方能领略落落梅景。

       “小乌龟,长得俊,人见人爱没媳妇!”胡芷汀边走边唱,一蹦一跳甚是高兴。胡芷汀比胡不归矮了大半个头,一袭绿衣,身量纤纤,青春貌美,手里拿了根竹梢,快步走在前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打打闹闹十几年,比亲兄妹还亲近。自她出现,十七叔便不见了踪影。

       胡不归一阵郁卒。十五六岁起,族中就没少给他安排相亲,不想每个跟他合过八字的姑娘不是出了意外就是得了重病,无一例外的都出了状况以致无法定亲。久而久之,原本趋之若鹜的媒婆都不敢再登门了。后来有人找道士给他算了算,道士算完后说他命硬克妻,非天潢贵胄之女难以妻之;等闲女子若强行婚配,轻则灾祸不断,重则死于非命。此言一出,中看不中吃的胡不归,一下从方圆百里最热门的女婿人选沦为议亲的禁忌,知情者莫不感叹: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啊,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又如何,还不是讨不到媳妇……

       为此他那个成天板着面瘫脸的十七叔还挖苦他,说他这辈子就别去祸害姑娘家了,但有哪个好男色的员外看中,便从了他罢!

       胡不归心塞啊,真没想到十七叔会有此等龌龊的想法,一定是记恨自己没时时赞美他几句。十七叔啊十七叔,枉你身为长辈,心眼儿竟这般小。“你再喊一声小乌龟,我这就下山去。”胡不归在后头抗议道,“走这么急作甚?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叔伯兄弟们都在,也不差一时半会儿吧?”

       胡芷汀道:“家里死人了,在外头的叔伯兄弟们都赶回来,看起来是要商量什么大事。你想到时候全族议事,族长我爹他们一看大家都到了就你不在,我爹还不得打断你的腿?我可是为你好!”

       “好好好,芷汀妹妹对我最好了。”胡不归道,“到底是谁死了?”

       胡芷汀道:“是外头的堂主,一运回来就送进宗祠了,我就在门外偷偷看了一眼,身上好大一滩血迹。”

       胡不归心下一凛,是什么人有如此胆量敢对胡家的人下手。他料想胡芷汀知道的也不多,便不再多问。四人回到村中,胡不归吩咐招财进宝先去族中大饭堂吃饭,吃完饭把果菜送到后山他爹那儿去。招财机灵,担心果菜被人拿走,就让进宝看着独轮车,他跑去打饭,打回来一起吃。

       一个时辰前,胡氏宗祠。

       祠堂正中供奉着新昌胡氏开山祖宗胡进思的画像,头顶高冠、威风凛凛。胡进思之下是已故第二任族长胡璟,身着朝服,气度雍容。胡进思生于晚唐大中年间,少年时经历黄巢之乱,曾目睹长安城被叛军付之一炬。为避战乱,胡进思只身南下,以屠牛为生,后投入钱鏐麾下,转战东南,为吴越开国立下赫赫战功,在功勋谱上仅次于吴越第一名将顾全武。三十年前,九十岁高龄的胡进思率三百人发动兵变,废黜忠逊王钱弘倧,立当今钱弘俶为王。为绝后患,老头子还几次派人去越州刺杀钱弘倧,逼得钱弘俶把钱弘倧的长子钱惟治过继过来当儿子。或许是一辈子杀伐太重,自己寿数又长,老胡就生了三个儿子,长子胡璟,次子胡庆,幼子生下来几个月就夭折了,子嗣单薄。

       长子胡璟比弟弟胡庆整整年长四十九岁。胡璟觉得老爹先兵变,再废立,还派人刺杀钱弘倧做得太过分了,在钱弘俶即位两年后就辞去官职,选中新昌梅溪村这块风水宝地归隐。大儿子这一退,胡进思也觉得自己年近百岁当了宰相、位极人臣,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了,进无可进,现在年纪大了,是该给儿孙们留条后路——吴越国毕竟是钱家做主,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不久,他也跟着辞官,带着小儿子胡庆跑到奉化隐居,是为奉化胡氏。他还定下规矩,胡庆这支子孙不得出仕,平日里不得与长房往来。

       长房这边,胡璟生了四个儿子:胡珩、胡璇、胡琛、胡琮。胡珩、胡璇、胡琛都比二叔胡庆年长,胡琮正是胡不归的父亲。

       此刻,身为第三代族长的胡珩居东首,把居中首座空了出来。老二胡璇坐在他对面,老三胡琛和老四胡琮分别坐在胡珩和胡璇下首,晚辈子侄站在堂下。胡氏长房第三代子孙众多:胡珩生子胡霸(大郎)、胡雷(二郎)、胡霆(三郎)、胡震(四郎)、胡霁(六郎)、胡霖(九郎);胡璇生三女;胡琛生子胡原明(五郎)、胡原谅(七郎)、胡原恺(十郎);胡琮就胡不归一个儿子胡不归(八郎)。一堆子侄最大的胡霸三十五岁,最小的胡原恺十六岁,满堂的血气方刚。

       祠堂里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大堂青砖地上摆放着的四具尸体上,或凝重,或愤怒,或跃跃欲试。四具尸体,四位堂主,依次是明州分堂堂主、睦州分堂堂主、台州分堂堂主,温州分堂堂主。四位堂主身上都有伤口,其中三人是在搏斗中遭人重创而死,另一人则是被人偷袭,一击毙命。四位堂主虽不姓胡,却都是跟着几代家主打江山的老家臣,对胡氏忠心耿耿。特别是为首胡子花白的明州分堂堂主,最早是胡进思的亲兵,为胡进思挡过刀、随胡进思发动政变。他们被安排在各州堂口,替胡家掌管各地营生。他们一死,当地堂口难免混乱,不论是从本堂提拔继任者还是从宗堂派人过去,势必令四处买卖大受影响,也让胡氏上下如临大敌。

       “多少年了,胡家是头一次死这么多人,还都是堂主!”胡璇瓮声瓮气道。他自幼习武,退隐前曾在吴越军中效力多年,因性情刚烈得罪同僚,故而一辈子只当了个校尉,五十多岁的人说话中气十足,虎须黑面,杀气腾腾宛如金刚。胡璇的另一重身份是胡氏族兵的总教头,麾下家丁数百,皆以军中之法操练,十几年来不但把新昌县境内的土匪恶霸扫得干干净净,每年还会把子弟兵拉到临县去剿匪,顺带发财。

       此言一出,堂下即刻炸锅。站在堂下的胡氏子弟皆是青壮,一个个嚷嚷着要去报仇。

       “肯定要查,查出来得叫他们血债血偿!”

       “谁跟咱们胡家不对付,就是谁干的!”

       众子侄七嘴八舌一通嚷嚷,恨不能现在就打上门去把人大卸八块。

       胡珩长子胡霸道:“还是得先稳住各处堂口,不叫几处乱起来,再去追查是什么人干的。”胡霸是长房长孙,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帮忙,性子老练周全。这几年族中长辈渐次退隐,一应庶务陆续都交由他来打理,实际上执掌胡氏大权。

       胡珩心下暗叹,除了大郎,长房这些子侄,血性倒是不缺,打起架来个顶个的勇猛,可遇到大事能静下心来把事情理清楚想明白的就不多了。老三家三个读书的,也就十郎聪慧些,可惜年纪太小,很多事情没经历过便看不透。咦?老四家那小子怎么又不在?一想起胡不归,胡珩便头疼。第三代中就数八郎胡不归和十郎胡原恺天资出众:胡原恺是读书的料,族中已决定让他走科考出仕,不让他沾染俗务;胡不归倒是文武双全,可就是贪玩心性不定,一出去就是几个月,眼下族中出了这等大事,也不知他跑哪里去浪了。

       至于他们兄弟四人,老二是个暴脾气,能用拳脚就懒得废话;老三当官多年,才智见识都是好的,可为了维护自己这个大哥在族中的权威,一般也不怎么发表意见;剩下病怏怏的老四,关起门来当隐士,一年中倒有八九个月在吃药,更是指望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