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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弱势的警察
       送进抢救室的那一刻,池逸晙勉力地睁开眼睛,让推着病床的护工停下,郑重其事地提醒道:“丈夫的嫌疑排除。女人没死,在医院抢救已经恢复意识,弄个病房派人巡逻看守着。凶手另有其人,其他的线索再去找。”

       “女人没死?可人明明死了啊。”刘浩觉得莫名其妙。

       “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左晗明白他的意思,自己的判断和池逸晙一样,男人的种种行为虽然偏激,但却恰恰表明了他无处发泄的愤怒,一个已经杀妻报仇的人不会是这种反应。

       池逸晙放心地点头,又闭上双眼,两个护士一前一后从急诊室护士台里跑了出来,其中一个带着护士长帽子的女人厉声训斥:“说什么呢?什么话非得现在说。大出血知不知道,命还要不要,赶紧给我推进来!”

       池逸晙进了手术室,左晗惊魂未定,深呼吸一口气,缓过神时倒觉得双脚有点发软,在就近的蓝色塑料椅上坐了下来。

       刘浩往外走了几步,想去门口透个气打个电话,看她没跟上,脸色惨白,知道她吓得不轻,只能回过来陪她坐下。

       左晗依然忿忿不平:“你说池队干嘛不还手,能屈能伸不是用自己命来诠释的吧?”

       刘浩倒毫不惊讶地耸耸肩:“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现在我们警察可是弱势群体。”

       “刚才如果不是他挡着,估计现在躺着的就是我了,再弱势也不至于能容忍袭警吧?”

       “那你就不懂了,少见多怪,我们头那还不是怜香惜玉。”

       “今天如果是为了兄弟,他就不这么做了?你少哄我开心,我才不信。”虽这么说,眼眶红红的左晗破涕而笑。

       “为了兄弟。”左晗的一句话,刘浩倒是收住了故作轻松的笑脸,面色沉重起来。“你不是问头为什么不还手吗?这里面其实有个故事,不过是真实的故事。”刘浩的语气都和平时不一样。

       左晗期待地看着他,他倒支支吾吾起来:“你答应我,不会说出去,更不能在池队面前再提这事。”

       如此三缄其口,左晗愈发好奇,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只想快点知道前因后果。

       刘浩从记忆深处打捞起了一段回忆——属于池逸晙的几近封存的心酸回忆。浩子告诉她,池逸晙从警这些年里,逮捕过多少犯罪嫌疑人,但唯有一个人,是他含着泪送进看守所的。

       “池队哭,他为什么哭?”左晗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他的手铐铐上的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犯罪现嫌疑人,而是一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刑队兄弟。”

       “他犯了什么事?”

       “一次和邻居纠纷,把人鼻梁给打了。”

       “鼻梁骨折,可算轻伤。”左晗压抑,“怎么会那么冲动?”

       “隔壁邻居蛮不讲理,占用楼道不说,还三更半夜大声嚷嚷,没法让人休息。你也知道,我们加班多,有时候好不容易补个觉,对方还在家音响开得整栋楼都听得到。一次,那兄弟,老刘,实在忍不住了,上去打招呼,对方还不干了,劈头盖脸地骂娘问候祖宗。偏偏老刘最恨人家来这套,对方知道他是警察,不能打人,还先动手动脚挑衅。”

       “后来怎么处理的?”

       “那时候池队已经是队里重点培养的青年骨干了。市局督导电话打到了我们局长那,局长自然又把这活派给了刑队队长。队长知道老刘脾气的确暴,是自由搏击省队冠军,特招进公安的,平时队里没人敢招惹他,只有池队和他走得近,说的话他都愿意听,就让他去家里抓人,命令立刻把他带回局里关禁闭。”

       “池队真去抓了?”

       “这是我看到他头一回和领导发脾气,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当时正好送材料进去,走到门口就听到他把手铐往桌子上一拍,说‘我不去’,没多一个字。”

       左晗吃了一惊:“看他平时温文尔雅的,没想到有霸气的时候。”

       “那你就太不了解他了,这叫霸气不侧漏。”

       “可最后不还是去了?为什么呢?”

       “后来我也问过他,他眼圈红着告诉我,‘老刘是个好人,但他了解老刘的脾气,别人去,一言不合,恼羞成怒,估计还得错上加错。他孩子小,他受惩罚是逃不掉的,但不想让他走得更远,错过太多。’他去抓,其实也是帮他悬崖勒马。”

       “所以说,他是不想做第二个老刘?”

       “老刘的事对他的冲击很大。我陪他去敲门,一进门他就咬牙切齿给了老刘胸口一记,而后就哽咽地话都说不出,憋了半天才来一句‘兄弟,你一走,谁和我一起抓坏人去啊?’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失控。老刘倒是比较平静,红着眼睛很配合地伸出手说‘不为难兄弟’,老刘的爱人泪流满面,给他在找家里放着的警号、肩章和制服,他们都明白‘剥皮’是免不了的了。池队揽过他的肩,答应会替他照应好嫂子和儿子,两人勾肩搭背地到了楼下,池队才给他上了铐。”

       “不怕老刘变主意反抗?”

       “不会,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比亲兄弟还亲。这是池队出的主意,因为孩子在屋里,他不想兄弟在儿子心里的最后印象是戴着手铐的犯人。”

       “如果说这件事让他刻骨铭心,倒也说得通,但问题是,不至于因噎废食,正当防卫也放弃了吧?”

       “你想,池队那身手也不是盖的,跆拳道黑带,无论是力量、技巧还是爆发力都远远超过常人,一旦动手,就不是内出血、断肋骨的问题了,会出人命的。何况,刚才那货冲到门口位置,正好是监控死角,你又瘦小,视角不全,到时候那货一栽赃,说你们两个合着欺负他一个,不是有理说不清了吗?他是个很理智的人,绝对不会意气用事。”

       “难道真没有办法,只有挨打,警察也是人啊,自我保护、正当防卫也不行吗?”左晗几乎是要仰天长叹,为自己将来的职业生涯捏把汗。

       刘浩反问:“你说怎么办?真的动了手脚起了纠纷,舆论会帮警察还是老百姓会帮警察?别说这些,袭警,最多算个故意伤害,哪怕是被刀捅胸口了,被车撞飞了,只要人不死,最重也就判个七年,违法成本太低,有恃无恐啊。”

       左晗忧心忡忡,不可思议地问:“你们都知道那么多,你还干这行?”

       刘浩笑了:“我现在告诉你了,你也知道了,你明天就辞职了吗?我不说别人怎么看公安,反正我是觉得干这行的大多是向死而生的英雄。”

       左晗很少看到刘浩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莫名地一阵感动,附和道:“警察也是人,会害怕,但不会退缩,对吧?”

       “行了,别感慨了,去看看池队吧,但愿他能挺过这一关。”刘浩起身就往手术室门口走,朝里张望。

       左晗觉得脸上凉凉的,她抹了一把,全是泪,她猛然间有种苟且偷生的伤感。

       她不知道自己的泪,是为池逸晙担心,还是在为和自己身穿一样警服的千千万万的警察悲哀。她的手撑在膝盖上,把头埋在手掌里,什么也不想再想,只恨不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