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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血液动力学
       技术组的办公室里悄无声息,只有零星几个人在埋头工作。臧易萱的助理仲是个严肃的姑娘,左晗在她消瘦的长脸上从来没有看到过笑容,好像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好像都消融在了数据里,只有一份鉴定报告出炉,数字精准无偏差、结果核对后准确无误时,她的表情才会稍稍松弛。

       现实生活中,她似乎又不是个刻板的人,有一次,听到她的手机铃声是Thirteen Senses的另类摇滚曲时,左晗有点意外,这支她也钟爱的组合毕竟比较小众,不如Linking Park那样人尽皆知。面对她们这样看似文静的姑娘,人们永远不会猜到这类曲风的歌会对她们的胃口。

       从她的面部表情来看,是无法预知嫌疑人鞋子上的血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被害人的。仲凌此刻脸上就是报告完成时特有的愉悦表情,她冲左晗点点头,左晗紧跟在她身后,到她办公桌前站定。在她开口前,左晗接过一看,结果不能直接证明他就是凶手,但能确定的是,如他所说,他“到过”凶杀现场,因为他鞋上的血迹正是死者的。

       “很遗憾,没能帮到你们。”臧易萱从里屋出来。

       左晗摇头笑笑,这是她预料中的结果,她指指实验室桌面上的取样标本:“我看下他的鞋。”

       仲凌很快取出证物袋,里面是双很普通的帆布鞋,41码的酒红色高帮鞋,鞋面被刷得干干净净,鞋帮后靠近脚后跟的右侧面,有非常不显眼的几处血滴,左晗取来臧易萱递过的放大镜,仔细观察着,为数不多的凝结血滴在上面不容易显色。

       “你放心吧,我们能取样检验的都做了,这上面没有第二个人的DNA。”仲凌对左晗的举动略微有点不满,左晗这样做,分明在质疑自己的职业素养,这是她无法容忍的。

       臧易萱摆摆手:“没事没事,当局者迷嘛,你帮我们把把关也是好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左晗抱歉地笑笑,“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些其他的突破线索。这个案子,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听她这样解释,仲凌再不满,也就不言语了,任凭她一个人杵在那里,细细研究那双帆布鞋,好像在研读一本写满远古神秘文字的典籍。

       池逸晙起身到门外抽烟,他看了下表,凌晨四点半。几只野猫在猖狂地叫着,像是大战后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有一只从垃圾桶里跳了出来,嘴里叼着半个鸡腿,飞快地从他脚边溜过,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院子的寒意里混杂着湿气,他不由自主裹紧了多功能大衣,罩上了帽子,深深打了个哈欠。

       为了提起精神,他开始在院子里踱步。从楼外扫视过去,整栋楼沉默在漆黑中,也已沉睡,只有底楼值班室宿舍的灯亮着,里面有人在说话,他没在意,继续往前走。他稳而慢地朝前踱步,打算抽完这支烟,进去告诉值班的浩子安心休息,不用来接替自己了。今晚他是打算和嫌疑人死磕到底了。

       没走几步,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往回放轻脚步踱了几步。他认出了左晗的声音。

       刘浩无奈又疲惫的声音:“左大小姐,虽然你貌美如仙,但我现在又冷又困。赶紧让我再打个盹,待会儿要交班了。”

       “你没觉得这鞋子有问题吗?”左晗的声音,隐隐中似乎有点兴奋。

       “鞋子有问题不假,洗过了,里面多少都有点猫腻。但我们掌握的证据他全都认了,我们没掌握的信息,他半个字不多吐。现在的问题是,不能排除他只是在现场,却没有行凶的可能性。”

       “我认为有这个可能,事实胜于雄辩。池队和曾队都在审着,你有经验,我只有来找你说了。”

       “行,今天舍觉陪美人了,我把床铺收起来。这大半夜,孤男寡女的,到时候,我能把持住自己,别人可不信,有口难辩咯。”

       左晗刚要坐下,一听这话,赶紧站起来,把门开到最大,重新回到椅子边上,哭笑不得:“这哪出和哪出?我是来和你谈工作的。”

       “行,你说,我听着。”浩子意识到自己玩笑开过头了。

       不知道为什么,池逸晙并没有打算到宿舍里去,静静站在原地,又点燃了一支烟,半信半疑地听着。左晗貌似很有信心,宿舍的窗帘露了一条缝隙,能清晰看到里屋,但他们看不到夜色里的自己。

       “你看这双鞋子上的血滴,能看出什么不同之处吗?”

       “左大小姐,你别说那么小的血滴,我现在困得眼泪直流,看你都是成双的,能看清什么呀。”刘浩一个接一个打着大哈欠。

       左晗不理会他的话,她的手上套着乳胶手套,拿着放大镜,把鞋凑到他跟前:“照嫌疑人的说法,在他沾上血滴之前,凶杀已经结束了,他只不过蹭上了几滴血。但我不这么认为,你看,后跟这里的血滴有一处形态比较完整。”

       左晗肯定的语气,比前两次会上的发言还自信,池逸晙掐掉了眼,瞬间困意全无。鞋他看过,血迹他也仔细观察过,再普通不过的一滴血,能看出什么名堂。可是,左晗是否有了新的发现,会不会给眼前的僵局带来一丝转机?

       左晗兴奋地问:“你有没有听说过血液动力学?”

       刘浩迷茫地摇头:“什么呀?你给解释解释。”

       “就是根据血液的形态,能够还原罪案发生现场时的情况,还有沾上血液的人当时做了什么。”

       “那么玄乎?别的不多说了,我对你只有崇拜……”

       池逸晙在窗外直摇头,浩子本性难移,困成这样还是不忘在美女前巧舌如簧、恭维不断。

       刘浩不想左晗从小到大是听惯了各种褒奖,丝毫不为所动:“其实我没有太深入的了解。但是,对付这个案子还是够用的。你再仔细看看,这上面的血滴是圆形的,还是蝌蚪形的?”

       池逸晙看着刘浩凑近放大镜那费力劲,真恨不得自己凑过去看个究竟。他慢慢放下了放大镜,依然疑惑不解:“圆形的啊,这和案子能有什么关系?血滴下去,不就这几种样子么,随机概率罢了。就像你打个喷嚏,一次声音大一点,一次可能就小一点,自己都没数。”

       池逸晙在夜色里哑然失笑,倒也说得没错,话糙理不糙。

       “那我问你,如果是动脉受损,喷溅而出的血和非动脉处反复被击打喷溅出的血,会是一样的吗?”

       刘浩显然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懵着答不上来,只顾着猛灌几口咖啡。

       “动脉被外力击打破裂,喷溅出的血形态密集,方向一致,相反,其他非致命性的伤口喷溅出的血滴方向散布不同,形态也相对分散,我没说错吧?”

       “原来还有那么多道道,改天要请你给我们专门讲一堂血液动力学。可是,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呢?”

       左晗才不会告诉他,这些知识都来自于基层实习时,从不同的案卷现场勘查报告中,总结得来的经验。不过说了也不会相信,换做另一个人,根本不会留意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

       她继续解释道:“同样道理,如果血是滴落在上面,不会是这个形状,而应该是圆形带着长长的尾巴,就是我说的‘蝌蚪形’。”

       左晗止住话头,在屋里急切地寻找着什么,随后从桌面上翻出一张纸,在上面画图示意着:“你看,这就是垂直滴落的血和飞溅上去的血,运动的过程,和最终粘在物体上的形态。”

       “飞溅上去的形态最终是圆形,这鞋子上的血滴也是圆形的。怎么会那么巧?”

       左晗轻轻打了个响指:“世界上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巧合,真相只有一个,这就是关键的一点。一滴血,恰恰说明了,死者在遇害时,嫌疑人正在现场,而不是他所说的事后才进入现场。”

       刘浩眼里的困意一下子消散开来:“他从始至终的口供里,都印证了一点,他在场的情况下,只有他和受害人两个人。”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得就是他。”

       “天!这样,凶手除了他,就不会有别人。”刘浩反应过来,欣喜若狂,“这不结了?!你还和我在这里说半天干嘛,赶紧去汇报池队他们啊。”

       “你汇报和我汇报不是一样嘛,正好交班,把这事给说了,省得我再跑一趟,就算帮我忙了。我其实老早就困得不行了,我去休息了。”左晗打着哈欠,不由分说地把证物袋交给了刘浩,留下他一个人愣在原地。

       池逸晙一直呆站着,天色这时一点点亮了起来。大院里的车队师傅开始保养车辆,食堂的阿姨骑着电动车陆陆续续进门,一草一木在露水的抚触下,如同被激活了生命力,明媚灵动起来。他环顾四周,又抬头扬天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裤管上的烟灰,脚步轻松地朝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