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美妇
会稽南镇夏王封,
蔽日腾空紫翠重。
阴壑烟霞辉草木,
古祠风雨出蛟龙。
——刘基《会稽》
这四句七律，是大明开国元勋刘伯温咏赞会稽之地的壮丽诗篇。星移斗转，古往今来，会稽山历经三千载风霜，一时多少英豪，不尽风流人物。只可惜人寿终有穷尽，百年春秋瞬即逝，无数荒坟枯冢，换来的不过是青史寥寥数笔罢了……英雄便如大禹，死后也无非化成稽岳脚下的一块陵碑而已；唯一不变的，是山中的草木，是峰顶的竹石。稽岳炉峰宛如一位年逾古稀的智慧老人，安然俯视众生百态，却从不插手尘寰的纷扰，因为他知道，万事皆有因果，哪怕神仙皇帝，也无法打破天地间的规律。
“苏大叔、九儿，再走快些，过了这‘飞来石’，就离峰顶不远了！师父他老人家见我和师兄此时未归，必定心焦不已。”
稽岳巍峨，炉峰峻耸，其时曙色熹微，两个青年和一对祖孙正在崎岖的山中跋涉。昨日的积雪尚未消融，但见银装素裹，绝顶攀松，千岑万壑间，尽是密云薄雾。沈望舒之前三日不曾合眼，又经数战，身心俱疲，昨夜那一觉睡得很沉，直至被师兄叫醒，才想起今日一刻不得耽搁。
“我看最着急的人未必是恩师。”李曦和在他身后边走边说，“师娘只怕早已坐立难安了。”
苏愚此时却一脸惭色，讪讪道：“你们兄弟也太过心急了，何苦不等城中的店铺开了，买些寿仪再行上山。我与仙君多年未见，哪有两手空空给人家拜寿的道理？”
沈望舒笑着说：“您老就是买了东西，师父定也不收，何必花那份冤枉钱？人到心到，才是最好。”
苏九思一言不发，跟着三位长辈，亦步亦趋。拜谒皇甫仙君，原本是这孩子梦寐以求的事，可值此美梦成真之际，他反倒紧张起来，便觉师祖盛名威震天下，必定是个不苟诙谐、正言厉色的老者，自己说话需处处小心，倘若一时不慎惹恼了他，也不知会降下什么样的雷霆之怒……
他正自胡思乱想，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喝：“来者可是‘悬天双璧’？好大胆的两个小贼，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就想登上这香炉峰么！”
苏九思心下讶然：“什么人如此狂妄，胆敢在此地拦住师父和师叔的去路？”循声望去，惊见一中年美妇翩然现身。时值隆冬，万木枯败，山道上并无藏身之处，前一瞬明明不见半个人影，哪晓得她从何处而来，仿佛脚踏祥云，凭空飘下。
这美妇看似四十一二岁，仪态端丽幽雅，衣妆并不华贵，却隐隐自显雍容，嘴角如风轻扬，眉目宛若天边的云霞，笑吟吟注视着沈、李二人，绝代风华，不可方物。
沈望舒目睹此人拦路，神采反而为之奕奕，昂首一笑，纵声道：“师兄，硬茬子来了，今日不与她分个高下，哪还有脸给恩师拜寿？”
李曦和与他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亦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半年来，你我武功俱有精进，此番未必输与她！”
二人言语间，倏觉劲风袭体，那美妇竟已率先攻了过来。她身姿只微微一晃，当即纵出七八丈远，衣袂起落间，旋影飘摇，眨眼已至左近，右手骈指，直取沈望舒，左手化掌，兼攻李曦和。一股轻烟薄雾在她周身若隐若现，举手动足，如彩云流溢，真气滂沛，随心吞吐，侵则虹霓横空，御则金光遍体。
两兄弟在这等气势面前，犹如风暴中的两只海燕，不出三招两式，已被逼得险象环生。任凭沈望舒剑光纵横、李曦和掌影捭阖，也挡不住她天人般的神妙手段。沈、李二人的武功固然不是举世无敌，却也当得起“罕逢对手”四字，可与这美妇一比，竟似小儿操刀、童子弄斧。
美妇神色悠然，一边进招，一边故意挑衅：“哎呀呀，剑法拖泥带水，掌法华而不实，一个像姑娘绣花，一个像女儿捶背，你们怎么会是悬天双璧，分明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假作须眉男儿功！”
他二人俱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况眼下业已为人师表，当着晚辈的面让人奚落一通，直恨不得找个地缝扎进去。沈望舒心有不甘，抖擞精神，强催内力，双剑合击中路，一时剑气冲霄，凌厉更胜方才。美妇不慌不忙，只伸左手一指，化气抵御来剑。想那“无瑕”“玄英”二剑何其锋利，不知败尽多少豪杰，此刻在一个女子的手指之下，却与两柄木剑无异。但见一根玉指，上下翻飞，指尖聚气成兵，隐隐化为无数利刃，一会儿呈剑状，一会儿呈刀状；或若枪挑六路，或若棍扫八方，一招一式无不是沈望舒剑法的克星。
李曦和见势不妙，大喝一声，一招“天玄地黄”，向美妇右肩沉沉击去，趁此与沈望舒形成夹击之势。他自恃掌力雄浑，料想那美妇如若接掌，气势必定为之一馁。
美妇似对二人功法烂熟于心，深知“玄黄掌力”霸道强横，这招“天玄地黄”更是气盖当世，亦不愿硬碰，右臂倏扬，衣袖轻甩，急拂李曦和小臂几大要穴。李曦和顿觉整条手臂酸麻无力，十成掌力登时只剩三成，眨眼再瞧，面前的美妇早已踪影皆无。
李曦和一掌击虚，沈望舒双剑走空，足下一阵踉跄，正自纳罕，身后却突然惊现美妇的仙影，只听她清音一叱：“着！”疾风间，二人后心竟各中一指、一掌。幸而两兄弟内功深湛，境界已臻“化神”，换作旁人，性命只恐堪忧。
值此，三人已缠斗四十余招，掌风剑气，交叠不休，高低纵跃，乍合乍离，方圆丈许之地真力激荡，飞鸟亦不敢近前。苏九思直看得目瞪口呆，抬头瞧了瞧苏愚，不想爷爷居然一脸从容。小孩儿家心里哪藏得住事，涩声便问：“她、她莫不是神仙？若非仙法神术，怎会把师父、师叔逼到如此境地！”
苏愚看着他，大有深意地说：“如果一个人的武学修为能突破人力之极限，在旁人眼中，就是神仙！只不过，武功还是武功，经年累月、苦心造诣而成，可不是什么仙法神术。”
“那……这位婶婶，究竟是什么人？”
“婶婶？”苏愚捋髯大笑，“此人已年过六旬，你就是叫奶奶，人家还嫌你小呢！”
“不可能！”苏九思惊叫道，“她的样貌……怎会是六旬老妪？”忽又撅嘴嘟囔：“奶奶明明在家，您怎么让我管别人叫奶奶？这不是占人家的便宜么……爷爷好不知羞。”
“你……休要胡说八道！”苏愚老脸一红，“这位……婆婆，武功之强，世所罕见，除了你师祖之外，普天下只有两人可与她比肩。这场‘化神高手’双战‘还虚高人’的惊世之战，更是毕生难得一见，你遇此莫大机缘，还不快凝神观战！”
蔽日腾空紫翠重。
阴壑烟霞辉草木,
古祠风雨出蛟龙。
——刘基《会稽》
这四句七律，是大明开国元勋刘伯温咏赞会稽之地的壮丽诗篇。星移斗转，古往今来，会稽山历经三千载风霜，一时多少英豪，不尽风流人物。只可惜人寿终有穷尽，百年春秋瞬即逝，无数荒坟枯冢，换来的不过是青史寥寥数笔罢了……英雄便如大禹，死后也无非化成稽岳脚下的一块陵碑而已；唯一不变的，是山中的草木，是峰顶的竹石。稽岳炉峰宛如一位年逾古稀的智慧老人，安然俯视众生百态，却从不插手尘寰的纷扰，因为他知道，万事皆有因果，哪怕神仙皇帝，也无法打破天地间的规律。
“苏大叔、九儿，再走快些，过了这‘飞来石’，就离峰顶不远了！师父他老人家见我和师兄此时未归，必定心焦不已。”
稽岳巍峨，炉峰峻耸，其时曙色熹微，两个青年和一对祖孙正在崎岖的山中跋涉。昨日的积雪尚未消融，但见银装素裹，绝顶攀松，千岑万壑间，尽是密云薄雾。沈望舒之前三日不曾合眼，又经数战，身心俱疲，昨夜那一觉睡得很沉，直至被师兄叫醒，才想起今日一刻不得耽搁。
“我看最着急的人未必是恩师。”李曦和在他身后边走边说，“师娘只怕早已坐立难安了。”
苏愚此时却一脸惭色，讪讪道：“你们兄弟也太过心急了，何苦不等城中的店铺开了，买些寿仪再行上山。我与仙君多年未见，哪有两手空空给人家拜寿的道理？”
沈望舒笑着说：“您老就是买了东西，师父定也不收，何必花那份冤枉钱？人到心到，才是最好。”
苏九思一言不发，跟着三位长辈，亦步亦趋。拜谒皇甫仙君，原本是这孩子梦寐以求的事，可值此美梦成真之际，他反倒紧张起来，便觉师祖盛名威震天下，必定是个不苟诙谐、正言厉色的老者，自己说话需处处小心，倘若一时不慎惹恼了他，也不知会降下什么样的雷霆之怒……
他正自胡思乱想，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喝：“来者可是‘悬天双璧’？好大胆的两个小贼，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就想登上这香炉峰么！”
苏九思心下讶然：“什么人如此狂妄，胆敢在此地拦住师父和师叔的去路？”循声望去，惊见一中年美妇翩然现身。时值隆冬，万木枯败，山道上并无藏身之处，前一瞬明明不见半个人影，哪晓得她从何处而来，仿佛脚踏祥云，凭空飘下。
这美妇看似四十一二岁，仪态端丽幽雅，衣妆并不华贵，却隐隐自显雍容，嘴角如风轻扬，眉目宛若天边的云霞，笑吟吟注视着沈、李二人，绝代风华，不可方物。
沈望舒目睹此人拦路，神采反而为之奕奕，昂首一笑，纵声道：“师兄，硬茬子来了，今日不与她分个高下，哪还有脸给恩师拜寿？”
李曦和与他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亦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半年来，你我武功俱有精进，此番未必输与她！”
二人言语间，倏觉劲风袭体，那美妇竟已率先攻了过来。她身姿只微微一晃，当即纵出七八丈远，衣袂起落间，旋影飘摇，眨眼已至左近，右手骈指，直取沈望舒，左手化掌，兼攻李曦和。一股轻烟薄雾在她周身若隐若现，举手动足，如彩云流溢，真气滂沛，随心吞吐，侵则虹霓横空，御则金光遍体。
两兄弟在这等气势面前，犹如风暴中的两只海燕，不出三招两式，已被逼得险象环生。任凭沈望舒剑光纵横、李曦和掌影捭阖，也挡不住她天人般的神妙手段。沈、李二人的武功固然不是举世无敌，却也当得起“罕逢对手”四字，可与这美妇一比，竟似小儿操刀、童子弄斧。
美妇神色悠然，一边进招，一边故意挑衅：“哎呀呀，剑法拖泥带水，掌法华而不实，一个像姑娘绣花，一个像女儿捶背，你们怎么会是悬天双璧，分明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假作须眉男儿功！”
他二人俱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况眼下业已为人师表，当着晚辈的面让人奚落一通，直恨不得找个地缝扎进去。沈望舒心有不甘，抖擞精神，强催内力，双剑合击中路，一时剑气冲霄，凌厉更胜方才。美妇不慌不忙，只伸左手一指，化气抵御来剑。想那“无瑕”“玄英”二剑何其锋利，不知败尽多少豪杰，此刻在一个女子的手指之下，却与两柄木剑无异。但见一根玉指，上下翻飞，指尖聚气成兵，隐隐化为无数利刃，一会儿呈剑状，一会儿呈刀状；或若枪挑六路，或若棍扫八方，一招一式无不是沈望舒剑法的克星。
李曦和见势不妙，大喝一声，一招“天玄地黄”，向美妇右肩沉沉击去，趁此与沈望舒形成夹击之势。他自恃掌力雄浑，料想那美妇如若接掌，气势必定为之一馁。
美妇似对二人功法烂熟于心，深知“玄黄掌力”霸道强横，这招“天玄地黄”更是气盖当世，亦不愿硬碰，右臂倏扬，衣袖轻甩，急拂李曦和小臂几大要穴。李曦和顿觉整条手臂酸麻无力，十成掌力登时只剩三成，眨眼再瞧，面前的美妇早已踪影皆无。
李曦和一掌击虚，沈望舒双剑走空，足下一阵踉跄，正自纳罕，身后却突然惊现美妇的仙影，只听她清音一叱：“着！”疾风间，二人后心竟各中一指、一掌。幸而两兄弟内功深湛，境界已臻“化神”，换作旁人，性命只恐堪忧。
值此，三人已缠斗四十余招，掌风剑气，交叠不休，高低纵跃，乍合乍离，方圆丈许之地真力激荡，飞鸟亦不敢近前。苏九思直看得目瞪口呆，抬头瞧了瞧苏愚，不想爷爷居然一脸从容。小孩儿家心里哪藏得住事，涩声便问：“她、她莫不是神仙？若非仙法神术，怎会把师父、师叔逼到如此境地！”
苏愚看着他，大有深意地说：“如果一个人的武学修为能突破人力之极限，在旁人眼中，就是神仙！只不过，武功还是武功，经年累月、苦心造诣而成，可不是什么仙法神术。”
“那……这位婶婶，究竟是什么人？”
“婶婶？”苏愚捋髯大笑，“此人已年过六旬，你就是叫奶奶，人家还嫌你小呢！”
“不可能！”苏九思惊叫道，“她的样貌……怎会是六旬老妪？”忽又撅嘴嘟囔：“奶奶明明在家，您怎么让我管别人叫奶奶？这不是占人家的便宜么……爷爷好不知羞。”
“你……休要胡说八道！”苏愚老脸一红，“这位……婆婆，武功之强，世所罕见，除了你师祖之外，普天下只有两人可与她比肩。这场‘化神高手’双战‘还虚高人’的惊世之战，更是毕生难得一见，你遇此莫大机缘，还不快凝神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