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君恩深
那白衣女子此时正在空中，宛如一个活靶子，眼睁睁看着两口利剑向自己飞来，吓得花容失色，却一丝一毫也无力施为。她艺成出山之后，尚未经逢大险，时下命在顷刻，竟叫也叫不出来，只觉脑海一片空白，索性把眼一闭，任由生死。
沈望舒救人心切，哪里还管比试输赢，未及思忖便翻身落地，抖臂一甩，天渊巨剑脱手急掷，势若风驰，先将“无瑕”击落，而后借力反弹，又把“玄英”撞沉。“天渊”余力不减，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院口的福字影壁立时碎为齑粉。
白衣女子至此方才双足沾地，周身虽毫发无伤，芳心却余悸犹然，瑶鼻间的冷汗徐徐将面纱浸湿，明艳绝伦的花容呼之欲出，宛若薄雾中芙蓉出水，又如轻烟下白莲绽蕊，朦胧胧、依稀稀，哪似人间颜色。
此时四周静得骇人，纵是银针落地，也能使人耳根颤动，墙屑簌簌散落之声和夜风交相呼应，显得格外刺耳，悚如鬼魅窃语。众人岂肯相信，誉满江湖的“悬天双璧”竟然相继败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手中。
苏九思空欢喜一场，唯感兴味索然，忍不住想：“他叫沈望舒，我又称他师叔，两舒（叔）加一输，‘舒’‘叔’‘输’，这下可输惨了！”失口便向苏愚问道：“爷爷，师‘输’他……是不是败了？”
“败得好！”苏愚豪气涌胸，风骨顿生，“若他只为赢剑，置人生死于不顾，就不是沈望舒了！”
祖孙二人言罢，见沈望舒和白衣女子整装已毕，前者无丝毫黯然失落，浑似不存胜负之念，只抱拳道：“姑娘，在下先行落地，你赢了。”
白衣女子朱颜一怔，摇头道：“不，若非沈二侠相救，我此刻怕是连性命也没了。我欺你在先，你却以德报怨，这一局……是我败了。无论武功还是品行，阁下都是胜者！”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和救人无关。”沈望释然一笑，尽显率真，“悬天双璧言出如山，比武既已落败，姑娘自请随意离去。”
白衣女子视旁人如无物，只向沈望舒袅袅而来，双手递还凌烟剑，柔声敬道：“救命之情，誓不敢忘，来日江湖相逢，定当报君大恩。”说着，秋波荡漾，一抹绯红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娉婷飘然，施施而去。
沈望舒只觉凌烟剑散逸余香，顿有涓涓暖流沁入心尖，又携丝丝酸怅攀上眉梢，一时几分辛愁几分甜。此一去山长水远，江湖之大，何日再能重逢？他凝望白衣女子的倩影，欲语还休，想要询其芳名，只来回在舌尖打转，半个字也问不出口。
“站住！”
一声沉喝，阻住了白衣女子的脚步。二字随风入耳，如泰山压顶、芒刺在背，循声回视，不是李曦和又是何人？
“李大侠还有何指教？”白衣女子芳心一紧，见他神色与之前判若两人，眼中尽是敌意。
“姑娘今番凭一己之力，巧胜悬天双璧，扬名武林，指日可待。”
“可笑！”白衣女子幽幽一嗤，“我此生只欲寻白鹤复仇，岂会想什么扬名武林？”
“杀我大明义士，复你倭人之仇吗？”李曦和冷言相问。
女子闻言一愣，“倭人？你是说日本人？”
“在我大明，就叫倭人！”李曦和蚕眉如火。
白衣女子玉颜若冰，“只要你高兴，怎么叫都可以。只不过，人有疆域之分，善恶却不分疆域，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倭’乃倭寇之倭，海盗和普通百姓，是两回事。”
“李某只问一句，你是不是倭人？”
“自然不是。”
“口说无凭！”
“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
“你使的明明是日本剑道，又作何解释？”
“会使日本剑道，就是日本人？”白衣女子傲然反诘，“那你们中原的大和尚，都用达摩祖师的武功，是否皆为天竺人呢？”
“巧言令色！”李曦和怫然大怒，“倭寇殃我大明百姓，祸我山河社稷，肆虐沿海，荼毒一方，怎配同达摩圣僧相提并论？俞大猷将军和戚继光将军一生戎马倥偬，矢志平倭，我辈虽为江湖武夫，却也不能坐视你这倭女横行中土！”
苏九思被李曦和的吼声吓了一跳，不由得退到苏愚身后，涩涩地说：“爷爷，师父的表情……真怕人……”
苏愚抚着孙儿的小脑袋，慈声道：“你师父乃抗倭义士遗孤，父母双双惨死在倭寇手里。他对此过于敏感，也是无可奈何。”
“你这人怎么如此难缠？”但见那白衣女子的目光骤然变色，嘹亢之声穿云裂石，“我说的话你若听不懂，我就再说清楚些：我非汉人，亦非蛮夷；不是大明人，更不是日本人。这个答复，你可满意？”
李曦和不置可否，再而逼问：“济南驮龙寺、淮安梁家的两宗血案，是不是你做下的？”
白衣女子摇头冷笑，“刚刚还说只问一句，现在却又得寸进尺。”神情忽黯，续道：“这两宗血案疑点颇多……我尚不能回答你。”
她如此吞吞吐吐，倒让沈望舒心头高悬的一块巨石安然落地，暗暗庆幸：“她若第一时间矢口否认，反而令人生疑，有刻意隐瞒实情之嫌；既不知如何答复，想必其中另有内情。”
李曦和却浑似不察，径直走到白衣女子面前，又说：“姑娘一日不肯讲，便要在此多留一日，十日不肯讲，便多留十日，直至此事查清为止！”
“呵……悬天双璧，竟然出尔反尔，真是一诺千金的好汉子！”女子怒极反笑，便觉此人所为，滑天下之大稽。
他二人剑拔弩张，苏家众人哪敢置喙，唯沈望舒有言不吐不快，忙道：“师兄，我们事先已应她所约，怎能不讲信义？”
“师弟，你好糊涂！”李曦和喝斥一声，“言而有信是对君子所为，若对此来历不明、行事诡异者，也行君子之事，只会害了更多的无辜之人。那云观大师和梁老爷子死得不明不白，与之相比，你我兄弟的一点虚名又算得了什么？这女子若是我大明武林人士，那两桩血案尚可算作普通的江湖仇杀，拖后再查，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倘使她与倭寇有所瓜葛，那便是国仇家恨！”
苏家众多弟子被李曦和一言感染，蓄愤难忍，扰攘叫骂之声霎时此起彼伏。
“李大侠说得好！若任由这女子离去，江湖岂有宁日？”
“不错！与这妖女哪有什么道义可讲！”
白衣女子漠然思量：“看来李曦和今日定不会放我离去，若想脱身，非得用上‘紫玉弹’不可。此物太过珍贵，世上只有三颗，临行前师父予我两颗防身，不想现在就要用上一颗。这些人中了紫玉之毒，‘那个魔头’一来，多半性命难保……”她踌躇片刻，又想：“咄咄逼人者，该当遭此一劫，可老人、孩子却是无辜。况那沈望舒救我性命，我又怎能恩将仇报？倒不如躲在暗处，以逸待劳，将那魔头引开，以洗污名。”
沈望舒救人心切，哪里还管比试输赢，未及思忖便翻身落地，抖臂一甩，天渊巨剑脱手急掷，势若风驰，先将“无瑕”击落，而后借力反弹，又把“玄英”撞沉。“天渊”余力不减，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院口的福字影壁立时碎为齑粉。
白衣女子至此方才双足沾地，周身虽毫发无伤，芳心却余悸犹然，瑶鼻间的冷汗徐徐将面纱浸湿，明艳绝伦的花容呼之欲出，宛若薄雾中芙蓉出水，又如轻烟下白莲绽蕊，朦胧胧、依稀稀，哪似人间颜色。
此时四周静得骇人，纵是银针落地，也能使人耳根颤动，墙屑簌簌散落之声和夜风交相呼应，显得格外刺耳，悚如鬼魅窃语。众人岂肯相信，誉满江湖的“悬天双璧”竟然相继败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手中。
苏九思空欢喜一场，唯感兴味索然，忍不住想：“他叫沈望舒，我又称他师叔，两舒（叔）加一输，‘舒’‘叔’‘输’，这下可输惨了！”失口便向苏愚问道：“爷爷，师‘输’他……是不是败了？”
“败得好！”苏愚豪气涌胸，风骨顿生，“若他只为赢剑，置人生死于不顾，就不是沈望舒了！”
祖孙二人言罢，见沈望舒和白衣女子整装已毕，前者无丝毫黯然失落，浑似不存胜负之念，只抱拳道：“姑娘，在下先行落地，你赢了。”
白衣女子朱颜一怔，摇头道：“不，若非沈二侠相救，我此刻怕是连性命也没了。我欺你在先，你却以德报怨，这一局……是我败了。无论武功还是品行，阁下都是胜者！”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和救人无关。”沈望释然一笑，尽显率真，“悬天双璧言出如山，比武既已落败，姑娘自请随意离去。”
白衣女子视旁人如无物，只向沈望舒袅袅而来，双手递还凌烟剑，柔声敬道：“救命之情，誓不敢忘，来日江湖相逢，定当报君大恩。”说着，秋波荡漾，一抹绯红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娉婷飘然，施施而去。
沈望舒只觉凌烟剑散逸余香，顿有涓涓暖流沁入心尖，又携丝丝酸怅攀上眉梢，一时几分辛愁几分甜。此一去山长水远，江湖之大，何日再能重逢？他凝望白衣女子的倩影，欲语还休，想要询其芳名，只来回在舌尖打转，半个字也问不出口。
“站住！”
一声沉喝，阻住了白衣女子的脚步。二字随风入耳，如泰山压顶、芒刺在背，循声回视，不是李曦和又是何人？
“李大侠还有何指教？”白衣女子芳心一紧，见他神色与之前判若两人，眼中尽是敌意。
“姑娘今番凭一己之力，巧胜悬天双璧，扬名武林，指日可待。”
“可笑！”白衣女子幽幽一嗤，“我此生只欲寻白鹤复仇，岂会想什么扬名武林？”
“杀我大明义士，复你倭人之仇吗？”李曦和冷言相问。
女子闻言一愣，“倭人？你是说日本人？”
“在我大明，就叫倭人！”李曦和蚕眉如火。
白衣女子玉颜若冰，“只要你高兴，怎么叫都可以。只不过，人有疆域之分，善恶却不分疆域，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倭’乃倭寇之倭，海盗和普通百姓，是两回事。”
“李某只问一句，你是不是倭人？”
“自然不是。”
“口说无凭！”
“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
“你使的明明是日本剑道，又作何解释？”
“会使日本剑道，就是日本人？”白衣女子傲然反诘，“那你们中原的大和尚，都用达摩祖师的武功，是否皆为天竺人呢？”
“巧言令色！”李曦和怫然大怒，“倭寇殃我大明百姓，祸我山河社稷，肆虐沿海，荼毒一方，怎配同达摩圣僧相提并论？俞大猷将军和戚继光将军一生戎马倥偬，矢志平倭，我辈虽为江湖武夫，却也不能坐视你这倭女横行中土！”
苏九思被李曦和的吼声吓了一跳，不由得退到苏愚身后，涩涩地说：“爷爷，师父的表情……真怕人……”
苏愚抚着孙儿的小脑袋，慈声道：“你师父乃抗倭义士遗孤，父母双双惨死在倭寇手里。他对此过于敏感，也是无可奈何。”
“你这人怎么如此难缠？”但见那白衣女子的目光骤然变色，嘹亢之声穿云裂石，“我说的话你若听不懂，我就再说清楚些：我非汉人，亦非蛮夷；不是大明人，更不是日本人。这个答复，你可满意？”
李曦和不置可否，再而逼问：“济南驮龙寺、淮安梁家的两宗血案，是不是你做下的？”
白衣女子摇头冷笑，“刚刚还说只问一句，现在却又得寸进尺。”神情忽黯，续道：“这两宗血案疑点颇多……我尚不能回答你。”
她如此吞吞吐吐，倒让沈望舒心头高悬的一块巨石安然落地，暗暗庆幸：“她若第一时间矢口否认，反而令人生疑，有刻意隐瞒实情之嫌；既不知如何答复，想必其中另有内情。”
李曦和却浑似不察，径直走到白衣女子面前，又说：“姑娘一日不肯讲，便要在此多留一日，十日不肯讲，便多留十日，直至此事查清为止！”
“呵……悬天双璧，竟然出尔反尔，真是一诺千金的好汉子！”女子怒极反笑，便觉此人所为，滑天下之大稽。
他二人剑拔弩张，苏家众人哪敢置喙，唯沈望舒有言不吐不快，忙道：“师兄，我们事先已应她所约，怎能不讲信义？”
“师弟，你好糊涂！”李曦和喝斥一声，“言而有信是对君子所为，若对此来历不明、行事诡异者，也行君子之事，只会害了更多的无辜之人。那云观大师和梁老爷子死得不明不白，与之相比，你我兄弟的一点虚名又算得了什么？这女子若是我大明武林人士，那两桩血案尚可算作普通的江湖仇杀，拖后再查，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倘使她与倭寇有所瓜葛，那便是国仇家恨！”
苏家众多弟子被李曦和一言感染，蓄愤难忍，扰攘叫骂之声霎时此起彼伏。
“李大侠说得好！若任由这女子离去，江湖岂有宁日？”
“不错！与这妖女哪有什么道义可讲！”
白衣女子漠然思量：“看来李曦和今日定不会放我离去，若想脱身，非得用上‘紫玉弹’不可。此物太过珍贵，世上只有三颗，临行前师父予我两颗防身，不想现在就要用上一颗。这些人中了紫玉之毒，‘那个魔头’一来，多半性命难保……”她踌躇片刻，又想：“咄咄逼人者，该当遭此一劫，可老人、孩子却是无辜。况那沈望舒救我性命，我又怎能恩将仇报？倒不如躲在暗处，以逸待劳，将那魔头引开，以洗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