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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陆洋离开七号病房后没走几步便感到身体传来的虚弱,刚刚的怒火使神经高度保持高度紧张,才能挺住陆天海的一脚。现在一放松,刺骨的疼痛令他无法站稳,扶着走廊的墙壁大口的呼吸着,眼眶内泪意翻涌。他倔强的抬起头不让泪水流出,咬紧牙关站起身,一步一蹒跚向自己的病房走去。

       他要离开这里,离开有陆天海的地方。

       身痛,心更痛。

       文倩从后面追上陆洋的脚步,搀扶着他回到病房,陆洋落寞的坐在病床上倚靠墙壁,双眼呆滞,胃里扭动着。他强忍着难受的感觉,脑中尽是从小到大和陆天海生活的一幕幕,他很想将记忆全部忘去,但越是这么想眼泪就流地越厉害。

       他的嘴唇已被牙齿咬破,攥起的拳头因手指过于用力,指甲嵌入肉内传来钻心的痛感。将眼前的泪水一次次抹去,拼命的昂起脖子不让自己哭,努力维护着最后一丝尊严。

       歇息了一会儿,陆洋悲伤的情绪淡了些,于是起身要出院到杨老所说的租房去。

       文倩劝了几句,见陆洋坚持只好陪同他离开医院,凌晨时分幸好她的叔叔文虎留下一辆车,方便许多。

       文倩开车送他到南区,路途中为了让陆洋的心情好一些,努力地和他说话分散注意力,陆洋也从文倩的话中了解到,杨老所说的那座租房曾经是给一个他特别想收为徒弟的流浪儿住的,但对方却没有接受这位在牡市赫赫有名、备受尊敬的大师的好意。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据文倩从她叔叔的口中听说,杨老这一生共有三个徒弟,但都和文虎一样属于挂名的,不知花了多少钱,用了多少人脉关系才得到杨老的眷顾,愿意亲自教他们一些东西。更传杨老的毕生所学和经历被他写作一篇手稿,里面记载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不输于当代仪器测算的神奇方法,还有他个人对古文物的鉴定经验,可以说仅仅这一篇手稿,拿出来就是无价之宝。

       正是这样,那个孩子的举动才让整个牡市都惊讶不已,杨老当时开出条件,只要那孩子愿意拜他为师,他便将手稿传给他。

       得到的,依然是果断的拒绝。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就在一年前,随着此事传播越来越广,很多想与杨老套近乎的人都想找到这个孩子,给予惩罚。而让众人称奇的是,杨老竟然没有丝毫的生气,反而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将他秘密送出了牡市,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的名字。

       所以,当杨老在华胜村对陆洋产生兴趣的时候,无论是刘哥、文倩还是远在牡市的文虎,都是惊讶不已。甚至外界已有人猜测陆洋就是当初的那个孩子。

       这时候陆洋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文虎会这么看重自己,又为什么要调查自己的底细,还有进入饭店时的那句“不怎么样”,想必其中都带着对那个孩子不识趣的怨气吧。

       到达租房后,里面与陆洋想象不同,出奇的干净整洁,每一样物品都规规矩矩的摆放在它应有的地点,虽然已一年无人居住,但显然经常会有人到此来打扫。文倩说这个地方只有杨老会每个月来住上一两天,不由得陆洋也和众人一样,对当初的那个孩子产生了好奇,他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杨老在他离开后依然如此的着迷?

       “文倩,你家在哪儿?”陆洋坐在床上随口问道。

       “我不在学校的情况下一般住在我叔叔的房子里,牡市别墅区3号,目前的话看情况吧,没什么事的时候都是回学校住。我这个人还是比较怕孤单的,叔叔的工作忙,去他家的话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待着,一到晚上就必须开着灯才能睡着。”

       “他没有结婚吗?”

       “我婶婶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文倩语气稍稍低落,“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婶婶生孩子难产,大的小的都没保住……”

       陆洋一愣,“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文倩努力地掩盖伤心的情感,说:“当时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时我叔叔还是个在木材厂上班的工人,家里本来就不富裕,我婶婶怀孕无法工作,我上学又需要钱,窘迫拮据的情况下能找到医院生孩子就谢天谢地了。”

       “木材厂的工人?”

       文倩点头,“我叔叔时常安慰自己说是因祸得福,婶婶去世后他就全身心投入进工作内,离开了木材厂开始从商,而我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但我叔叔却从未和任何女人有过关系。你别看他外表刚强,其实是因为心里最后的柔弱点没了,他眼中的世界只有事业,没有什么还能够羁绊他,这也是每每在风口浪尖他都能轻松安稳度过的原因。”

       陆洋却摇头说:“不,他还有你,看的出来他很在乎你。”

       文倩宛然一笑,轻声道:“不一样啊,我终究是要嫁人的,我也劝过他再找一个女人,毕竟需要有人照顾他。牡市梦想着嫁给他的女人比比皆是,表达爱意的也是数不胜数,可我叔叔一个也看不上。有一次杨老给他介绍了个在考古领悟很出名的女博士,人很漂亮。

       那是我至今为止见到的唯一一次,我叔叔敢正面和杨老争吵,也是那次后,再也没人跟他提这件事情了。”

       “痴情的汉子。”陆洋脱口赞叹道,“呵,再看看我那个不着调的父亲,两个人一比,天上地下。”

       文倩见他又提到了陆天海,连忙说:“其实你爸爸也是个不错的人,临走的时候他还把电话留给了我,说是你遇到什么困难让我通知他,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你也不要太怪他了。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有什么事说不开的?”

       “有些事,就是说不开。”陆洋扭头看着窗外的夜空,“三年前我妈的死,就能让我恨他一辈子。”

       文倩试探着说:“能讲给我听听么?”

       陆洋犹豫了一秒,皎洁的月光映入他的眼眸中,泛起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女人面孔。

       “我妈的性格很软弱,就是那种典型的古代女子的性格,端庄贤惠,无论对谁都是温柔至极。她和我爸都是华胜村的人,可以说是自小青梅竹马,我妈在世时经常说她从小就喜欢我爸,但是当时我家已经落魄,但我妈为了嫁给我爸,进行了她人生中的唯一一次反抗。一波三折吧,反正最后是两个人真的成婚了,而我也顺理成章的来到了世上。

       我妈对我特别特别好,小时候我爸总是训练我,逼着我学习一些东西。每天从山上下来时,或是浑身伤痛,或是差点累死,都是我妈安抚我,亲手给我打几个荷包蛋,边喂我吃边帮我涂药。我哭的时候也是我妈把我抱在怀里哄了又哄,直到睡着才敢离开。

       最传统,也是最典型的母爱,我就是在父亲的责骂和母亲的呵护下一点点长大的。

       但是,我妈对我爸的所作所为却从来不加阻止,哪怕我有一次在山上中毒,几近死亡,我妈用嘴帮我吸毒,心疼的好几天都没睡着觉。但伤好后她还是劝我继续听我爸的话,这也是我无法理解的一点,或许在她的心里,爱我爸比爱我还要更深一层。

       后来我们全家搬到了牡市,我爸的任何决定,我妈依然毫不犹豫的支持。她每天就是逛街买菜,自己的一件衣服都是补了又补,省下钱来给我和我爸买新衣服穿。

       我记得有一次我妈过生日,我爸送了她一条纯金的项链,她开心的嚎啕大哭。

       第二天就将项链藏到柜子最底层,生怕带在脖子上被油污沾染……但就是这么一个女人,三年前一次我和我爸吵架,我被他打的仓皇逃出家门,他在后面拼命的追我。最后我还是被他逮到,正当他拎着我回家准备暴打一顿的时候,发现我妈已经死了。

       抢劫入室杀人。

       凶手很快就抓到了,而我爸当时一滴眼泪没有掉,也没有说什么愤怒的话,将我妈和她舍不得带的金项链安葬在一起后,我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和我爸见过……”

       月光下,陆洋眼含泪珠轻声讲述着一个平淡的故事,而在他身后的女孩儿,一双夜眸静静的凝视着他的背影。

       凌晨三点。

       五名穿着西服的男人跟在一名老者的身后走进了医院内,老者面庞黑瘦,眼神凶狠,近六十岁的身体却相当健硕,脚步轻盈丝毫不输身后的年轻人,一行匆匆上楼直奔七号病房。

       病床上的陆天海正在睡觉,突然,他的耳朵一动,猛地睁开双眼坐起身,眼睛看向门口。

       “吱呀——”

       门开了,老者见到陆天海的刹那明显松了口气,大步流星走进病房内,三名西装男人跟入,另外两名守在病房外。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从五个人的默契配合来看,已是不止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陆天海挑了下眉毛,盘腿坐在病床上,没有惊讶询问,也没有慌乱恐惧,眼中只有无尽的淡漠。

       西装男人搬椅子放到老者身后,老者缓缓坐下,舒了口气,嘴角掠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整长脸的面部皮肤似乎都随着这个笑容而颤抖。

       “陆天海,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异常嘶哑,听起来像是动物临死的哀嚎。

       话音一出,陆天海竟蔑视的一笑,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啃上一口嚼着说:“喲,真没想到你还活着呢?将军墓的机关没杀死你,福大命大啊!”

       老者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杀机一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该轮到你了。”

       “别,我还不想那么早去见阎王,这世上还有多少女人等着我去温存,还有多少美食等着我去享用,我不能死的,嘿嘿嘿。”

       陆天海怪异的模样在老者眼中是狂妄的挑衅,但他已经习惯了陆天海的不正经,压着怒火说:“不想死可以,《春秋禁咒》交出来,我不但放过你,还可以放过你的孩子。”

       提到陆洋,陆天海的脸颊一颤,拿着苹果的手微微停滞了下,脸色阴沉下来。

       老者自然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你骗了我这么多年,难道现在还想再骗我一次么?我不会给你机会的,今晚我就要见到《春秋禁咒》,否则你儿子的安全我就不能保证了。”

       “你不会杀人的。”陆天海沉声说:“至少在牡市,你不敢!”

       “你还不知道吗?”老者胸有成竹的说:“杨惘已经邀请了他参加后天的比赛,获胜者将参与到暗卷的探查之中,你我心里都清楚里面会是什么,也清楚杨惘爱才之心,你儿子肯定会进入最后的考古队,到时候他的安全,又有谁来保证呢?三年前你撇清了与你儿子的关系跟我去将军墓,我亲侄子都死在了里面,我们已是不死不休了吧,你难道还妄想从容脱身不成?”

       陆天海舔了舔嘴唇的果汁,“你这么做,不怕“十三天子”找你的麻烦?还是你已经有信心与他们对抗?”

       听到这句话,老者的神情一变,随即眼神从惊愕又变成平静,说:“别拿‘十三天子’来唬我,这些年有谁知道他们到底在哪儿?都是一些传说罢了,我就不信他们敢站出来与我一斗!”

       陆天海缓缓抬起头,冷冷道:“如果,我就是他们的一员呢?”

       这次老者真的慌了,他棱起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陆天海轻轻啃咬着苹果,额头一滴汗水滑落。

       小小的病房中,两个人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没有杀意,反而这种平静更让人害怕。两个人都是见过生死,从无数危险之地活着走出来的人物,能让他们忌讳的东西太少,“十三天子”是少数中的少数。

       每当想起这个组织,他们的内心,是无法掩藏的恐惧。

       半晌后。

       终是老者先开口。

       “我听说天光科学院新出现一个叫孟凡的年轻人,都说他是‘十三天子’出来的,这是否意味着‘十三天子’对这次的暗卷也有兴趣?”

       陆天海说:“我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但孟凡这个名字我很熟悉,我儿子就是被他赶出科学院的。”

       “你的本领,你儿子学到了几分?”

       “那个傻小子,资质平平,也不愿意跟我学。大概有个四五分就谢天谢地了。”

       老者再次陷入了沉默。

       陆天海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眼中精光一闪,一个箭步从病床上飞跃而下!而老者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动作,一个鹞子翻身想要躲闪。

       “别动!”

       陆天海的动作终是快了一瞬,不知何时他的掌中多出了一根细长的银针,轻轻碰触到老者的脖颈处,单手从身后按住他的胸膛,阴着脸看向病房内的三名西服男人,说:“你不会是老到糊涂了吧,竟然敢与我这么近。”

       老者被挟持,三名西服男人立刻围了上来,速度极快!

       老者微微一笑,“陆天海,《春秋禁咒》在你手里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你逃不掉的!”

       “杀了你,我会死,但我儿子可以活!”

       “……你儿子能活的唯一方式,就是把《春秋禁咒》交给我,我不想得罪‘十三天子’,但为了《春秋禁咒》我不介意得罪一次!”

       老者微微抬头,将自己的脖颈暴露在陆天海的银针下。

       陆天海的呼吸微微急促,他知道对方没有死,还能够找到自己定然是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他又想赌一次,用自己生命去换取陆洋的安全,成了倒还好说,若是不成,很有可能会加速陆洋的死亡。

       杀,还是不杀?

       陆天海的脸色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