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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父亡家破
       众人闻声赶来,只见朱文鼻青脸肿的站在门口,而在家门口纠缠多日的那些流氓们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众人顿时明白了,这些个纠缠在朱家的小流氓被朱家的老三给赶跑了。

       因为力抗“小霸王”,朱文在整个仰山县成了小名人。朱文也觉得自己是有用之人了。之前,他总感觉于朱家而言,自己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父亲教书,母亲持家,大哥种地,二哥风光,唯独自己,有余心有余力,却不知用在哪。

       这次,不仅仅是为朱家争口气,更是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离王克芝进了一小步,若之前是相差百步,如今便只差九十九步了。这可给了朱文信心,更加勤奋练拳了。但始终无名师指点,入不得法门。

       表面上看去,虎虎生风的颇有气势,但是随便一个内行的人一看就知道,就是一些花架子上不了什么台面,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朱文已经自成一番气势,若是长此以往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宗师。

       同年六月,黄巢之、王克芝麾下聚集十万人马挥军北上,同年七月连连攻克,曹州、郓州、沂州等十余个州。顿时间,朝野震荡,京城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太后怒而发兵,任命平卢节度使宋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特赐禁军一万,甲骑五百,并遣河南诸藩镇各军均由宋威指挥。

       自起义以来,最盛大的一场持久战,就此拉开帷幕。

       宋威是贫民出身,过过苦日子,一路靠拼命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节度使掌万军,看似风光,呵,在门阀世家眼中,他和一条狗没什么分别,都只是看门罢了。

       就像此次出征,宋威为主帅,可副将都是些朝堂的官僚子弟,散漫骄横,眼中没有一丝军纪。他们没体验过生死,不知战争残酷,只当走过场,混资历,然后借家世平步青云。

       宋威很清楚这些,可那又如何?他改变不了这些,也改变不了这个世道。

       “将军,这仗该怎么打?”

       说话的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他是宋威帐下谋士——徐遊。宋威走到今天,离不开这徐遊的出谋划策。

       “还能怎么打,先生有什么主意吗?”

       “将军,我们手头这点兵,怕连一个王克芝都对付不了。我们还是请朝廷再派援兵吧。”

       宋威仿佛并没听见谋士之语,出神地看着手中环首大刀。

       王克芝,我能在你手中能过上几招呢?徐遊也不催促,跟了宋威这么多年,他早就对这一位将军的脾气秉性摸得是一清二楚。这一位将军过不了多久就会说话的。

       果然,只听得一声:

       “徐遊,你是如何看待黄巢之和王克芝的呢?”

       徐遊闻言心中一阵苦笑,他知道这位十数年搭档的好胜心又点燃了。

       “黄巢之,颇负才名,早年只不过是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但是没想到竟然蛟龙汲水,成就如此一番事业,此人有统帅之能,虽屡试不中但是亦有才名。手下之中也有很多名士,悍将,又是靠着贩卖私盐起家,所以无论是江湖道上还是在自身实力上,都不容小觑。

       “哦?这么说这个黄巢之,将来必成我们大唐的心腹大患?”

       “将军所言极是,只不过据说,此人极为自傲,心胸狭窄。经常排挤他人,若属实,此人绝非明君之选。”

       “嫉贤妒能,确实是用人之大忌,如若属实,此人倒也不足为虑。”

       “至于那王克芝,虽然也是反贼,但是其本身就是万中无一的将领,江湖传他,一刀横拦千军马,手摘星辰似地仙。白起不过杀神而,霸王伏地称为臣。有勇无谋不过是一莽夫,但是其谋略,文采,用人皆为人所称道,而且当年的那个童谣不是也说,克芝李,王灭唐吗?有此人在,大唐危。”

       宋威听完,哈哈大笑,抽出剑来如银光闪过狠狠地砍在桌子上,一股子说不出的豪迈之情。

       “什么克芝李,王灭唐,不过是市井小儿无知之言,黄巢之,王克芝,虽是反贼,点也不失为一代豪杰,尤其是王克芝,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在这个江湖道上有如此赞誉,怪不得别人都说,生如王克芝,死才为鬼雄,只是这世间若无强敌,也不寂寥哉?虽蚍蜉撼大树,但犹能一战!”

       此话一出,顿时豪气冲天。宋威,虽名声不显,但是徐遊却知道这一位的志向才能远不是旁人所说的那般浅显。

       当年,风光无限的那些人此刻不是早已经成为了皑皑白骨,就是闲赋在家,只有他宋威此时还手握重兵。孰强孰弱,时光可知。

       扑通!徐遊抱手半跪在地,誓说,愿助将军成就一番大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朱温昌自去年起,身体就不好,没日没夜的咳嗽。妻子劝过他几次,让他在家休养,别去私塾讲课了。可温昌执拗,硬是拖着病体去授课,有几次甚至在课堂上嗑出血来。朱温昌常说,身为师者,能站死在这三寸间,是幸事,非不幸。

       于学生幸,于家不幸。

       公元879年冬,整个宋州大寒,本就吃不饱穿不暖,这下,冻死者铺满长街。

       朱家的状况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朱温昌如同一根纤细的稻草,被重石压倒,再直不起来了。身体已弱到瘫在床上,不能自理,刚开始的时候还可以正常吃食,可是到了现在只能由人喂水进食。

       朱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以前家中的积蓄,不是给这三个孩子添置新衣,就是叫朱温昌拿去买书了。

       现在这些积蓄还是朱氏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要不就连买药都不够,只是现在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家中本来就是靠着这朱温昌教书赚点银子,如今又断了收入来源,朱温昌这个病还不能断了药,家里面所有可以典当的东西都已经送到了当铺里面。

       就连自己家的那几亩薄田,昨天也叫老大将地契送到了当铺之中,这才有了昨天朱温昌的那碗药,还有他们母子的吃食。只是这样坐吃山空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过半月,家中所有的东西都已经送进了当铺之中,现在当无可当了。母子四人,一人留下照顾朱温昌,其余三人只能挨家挨户借钱讨生活。

       可这乱世谁帮谁呢?不害人就是帮人了。

       朱宋氏领着朱文去了邻居家,邻居看在温昌的面子上,极为热情,把家中为数不多的吃食都拿出来招待,可越如此,朱宋氏越难开口。

       “朱先生有一段时间没来上课了,孩子们还念叨呢。听说病了?”

       “总咳嗽。郎中们也没什么好方法。只能延缓,治不了本。”

       “那可是无底洞啊。”

       邻居说这话的时候,特意压低声音,拉了拉朱宋氏的袖子,凑近些讲,眼睛还一直瞄着朱文,生怕他听出一丝半点的弦外音。

       “那能怎么办?”

       邻居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叠纸,皱皱巴巴的,递给了朱宋氏,一副舍不得又难言的样子。

       “这是我们祖传的秘方,向来不授外人,朱先生是这仰山县的先生,才给您的。”

       朱宋氏接过秘方,道了声谢,便领着朱文告辞离开。还没走多远,朱宋氏便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随手扔掉了秘方。

       朱文看见,不由得一惊,刚想张嘴,话就被朱宋氏抢了过去。

       “怎么?你还当他们是好心?不过是搪塞罢了。知道我们是去借钱的,不想借,又怕是面子上过不去,便给了这秘方。他们哪里会有什么秘方啊,要是有秘方哪里会在这里,这上面的东西也不知道从哪讨来的。别说治病了,怕是会吃死人的。”

       还有句话,朱宋氏咽了回去。哪怕真的是秘方,他们也没开药的钱了,药实在是太贵了,一顿药都足够他们一家人吃三天的,不行了,真的是负担不起了,朱家没有朱温昌可以,但是不能没有这三个孩子,这是朱家唯一的希望了,只能断药了。

       朱氏拉着朱文的手就往前走,朱文看着那叠纸浸在雪中,一点点的湿掉,字迹渐渐模糊不清。

       不知不觉的,他的眼睛也慢慢湿润,这时候,朱文才明白,贫民的可悲,如同这纸,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朱温昌最终还是没有挺过这个冬天,逝世了。

       他临终前,朱宋氏领着三个孩子跪在床边,可温昌已经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咙里面的痰轰隆隆的响着,他就这样望着房梁,从单薄的被窝中,颤巍巍的举起手艰难的伸出一根指头,朱文他们都不晓得父亲在指向什么。

       直到后来,朱文跟随一谋士学习兵法,才懂得当日父亲所指,该是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温昌阖眼前,他看见了一个身影,仿佛入梦,那是一年轻书生,意气风发,手持纸扇,满腹经纶,言治国安邦之道,论修身齐家之术。舌战群儒,丝毫不落下风。人称“冠盖满长安,闻声至洛阳”。

       他笑了,像第一次进京赶考便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一般,笑了,笑着笑着,又流出眼泪。情绪流转得极快,且无声无息。他朱温昌一生,早早被家族寄予厚望,三岁蒙学,五岁习的千字文,八岁就可以出口成章,但是却突然家道中落,籍贯弱龄父亲就撒手而去,屡试不中,只能在梦中一圆此生抱负。可悲可叹。

       就这样笑着离开了人世,朱家人只知道温昌死了,以一种很扭曲的面目表情离开的。至于其中的细节,阿弥陀佛吧。

       朱文死死地握紧自己父亲的手,从温热到冰冷,一直没有松开过他父亲苍老的手,他固执地觉得,只要自己不放手,父亲便不会走;只要自己不放手,牛鬼蛇神也没办法抢人到黄泉;只要自己不放手,阴阳不相隔。

       朱尔旦抹了抹眼泪,拍拍朱文的肩膀,劝他放开。

       “小弟,父亲已经走了。”

       朱文闷声不答,只是不放手。

       朱尔旦没办法,叫上元豪打算两个人使劲把朱文拉开,可奈何朱文力大,死活拉不动,反倒元豪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叫嚷着,“他愿握便让他握唄。”

       最后,还得靠朱宋氏出面。朱宋氏啥话没讲,上去就给了朱文一巴掌,“啪!”的一声,没留丝毫余力。

       “你父亲他已经去世了,就不能让他安安心心地离开吗?非要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才行吗?”

       边说,朱宋氏边哭了起来。她一哭,几个孩子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悲伤都跟着哭了起来。朱文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这一巴掌将他打醒,明白过来,人死了,留是留不住的啊。

       外面大雪飘飞,有半米厚,若是以往,父亲肯定会带着他们,踏雪寻梅,吟诗作对,父亲每一次吟诗,都会闭着眼睛,头摇来晃去,一副陶醉的模样,这时候朱文三兄弟都会趁着这时候偷偷是喝父亲的酒,等父亲睁开眼睛想要饮酒的时候才发现,酒杯已经空了,再看这兄弟三人一个个的通红的小脸,只是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雪很厚,人一脚踏进去,便会陷进里面,想要继续行走,那就得要很用力才能拔出来。

       就是这样的天气,朱家三子抬着父亲的尸体亦步亦趋艰难地走着,狂风吹乱了雪,像舞动的调皮的精灵四处窜,眼睛根本睁不开,三人薄的衣裳一打就透,鞋里浸满了水,泡得脚掌开裂冒血。

       母亲说,父亲生前最喜欢县城外山上的那片树林,春日能感受到万物复苏;夏天,又能在林荫里读书吟诗;秋日登高望远,一片黄澄;冬天,银装素裹,何其妖娆。

       生难明志,死当如愿。

       为人子者,为父尽孝,非如愿不可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