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指交织的楚湘密码（7）
“哇哦，一个简单的手诀，居然蕴含这么深刻的意义，真的太有意思了。”
“是呀！所以，神农诀的寓义非常重要，‘繁衍，并和谐地活着’，这就是人类的希望！”
“繁衍，和谐地活着？”马如龙重复着林河的话，似有所悟又迷惑不解。
“怎样才叫繁衍呢？看手势就明白了。拇指寓男人，尾指寓女人，中间三指是孩子，两人生两人不叫繁衍，只能叫延续，两人生三人才叫繁衍，只有这样，人类社会才能一代比一代更加繁荣。而繁衍的方式就是表示男性阴茎的中指，插入食指和无名指双叠而成象征女性阴门的三角形，寓意‘交配’。”
“交配？”马如龙想不到一个手势竟然拥有如此丰富的内涵。他双眼盯着自己的右手，脑海里不禁浮现起男女交媾时的画面。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表现，很快，马上他就偷看起路瑶的反应来——他要看看她听到这些后，对自己所做的手势是怎样一种反应。
而路瑶当着两个男人的面听到这么敏感的词语，脸刷一下就红了起来，不好意思的微微低下头。但马如龙从路瑶闪烁不定的双眸，分明感到这是她有意借害羞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用一个手势就把生命的意义说全，我们还敢怀疑古人的智慧吗？反而是我们这些自认为聪明的现代人，屡屡做出违背自然规律的蠢事。”林河并没察觉马如龙和路瑶表现出来的细微变化，继续着自己的解说。
“您是指计划生育吗？”马如龙不解的问道，“好象不控制人口也不行吧？”
“我不是说计划生育。地球人口急剧膨胀，如果不希望以恐怖的战争方式或者自然灾难使之达到平衡，采取主动抑制增长的方法无疑是唯一出路。除非人类发现另一个适合居住的星球，又或者科技发达到足以创造人类生活所需要的一切资源，并且还不污染环境，否则别无他法。”
“是啊。”马如龙打心底里赞成林河的观点，“如果不是计划生育那是指什么呢？”
“是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人类已经攫取得太多，再不悬崖勒马，一旦资源枯竭，战争就无可避免。这个问题的最终解决办法，我想还得在农耕文明的和合思想上做文章。”
“嗯嗯。”
“题跑得有点远了，还是讲回手诀吧。祖师诀是西南巫傩文化独有的手诀，是神农文化的代表性理念。这十指交织的楚湘密码，不是坛内人是很难明白其奥妙，外人甚至连接触的机会都很少，马探长你是从何处知道这个手势的？”
“一个偶然机会无意中看到了，有点好奇而已。”马如龙再次瞟了一眼路瑶。
路瑶显得有点慌乱，不过当马如龙望向自己的时候她还是强作镇定，也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心里却忐忑地盘算着：该不会被这个家伙发现了吧？
“哦哦。”林河应了一声。“越到后来，手诀就变得越来越复杂，这既有因人类社会生活变得丰富多彩的原因，也有祭祀者为了彰显原始宗教的神秘性的缘故。越是难懂，普通群众才越是迷信。象常德桃源地区佛事活动中用到的‘瑜伽焰口手势’，共有128个手诀，不相同的手诀就有94个。这些手诀分为准提偈、五方神偈、奉食偈、金刚偈等十组。桃源瑜伽焰口手势是佛事活动中拯救饿鬼仪式的一套上肢舞蹈动作，做手诀和诵经时，伴以乐曲八曲九调，乐器有铛、小钤、木鱼、鼓、笙、箫、笛、管、唢呐、弦乐器等，非常复杂。”
“太玄奥了。”
“形式变得繁琐，象是庄严而隆重了，但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已经算是误入歧途。但是作为非物质文化，这些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还是值得永久保护起来。因为，它代表的是我们人类的过去。知道怎么来，才懂怎么走下去。”
“林老说得太好了，鞭辟入里，剖析得相当透彻！”马如龙鼓起了掌，啧啧称叹起来。“还有一个手诀，也请林老您指点一下。”马如龙说着又做出了一个手势，就是在汪江看到的那个祭祀时巴岱做的手诀——双手紧紧握成拳状，拇指穿食指与中指而出。
“啊，你这个手势在哪里看到的？”一看到马如龙的动作，林河立即上前抓住马如龙的手，表情显得异常激动，还带有一丝不安的神色。
马如龙迟疑一下，说道：“我是到一个苗寨旅游时无意中看到的。”由于尚不确定阚退畊是否与一连串的凶杀有关，马如龙不想太早打草惊蛇，所以他有意对林河隐瞒了在汪江看到村民祭祀的那一幕。
“哪里的苗寨？”林河仍然显得异常紧张。
“不记得了，只是旅游时的表演节目，当时也没刻意去记，今天听你讲起手诀才突然想起的。”
“哦，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听到马如龙说只是旅游中的表演节目，林河才松了口气，他随即放开了马如龙的手。“这是一种邪恶的手诀，好在你是无意中看到的，否则说不定会惹上麻烦。”
“有这么严重？这是什么手诀？”
“这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手诀，向天叫做‘天诀’，对地叫做‘地诀’。做这个手诀的同时，双手还要辅以动作，双手伸向天空表示‘战天’，双手戳向地下表示‘斗地’，亦即‘与天斗，与地斗’。这个手诀与‘祖师诀’的和合思想正好对立，强调竞争、对抗，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是民俗文化中的达尔文主义。如果某人对着你做这个手势，那表示他要对你不利，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所以得小心提防。”
“沃哦……”听了林河的陈述，马如龙虽不至于惊出一身汗，也被吓得有点不知所措——汪江人祭祀时的情景的确就象林河所描述的那样，愤怒而恐怖。他们为什么会在庄严的祖先祭祀中做出这么邪恶的手诀？马如龙脑海里陡然升腾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好在只是旅游中的表演节目，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在祭祀中看到的呢，所以紧张了好一阵子。说不定那个表演者也不了解这个手诀的真实含义，只是当作一个普通手势来表演罢了。”
“如果在祭祀中出现这个手诀又表示什么？”
“现在太平盛世，就算举行宗教祭祀，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手诀出现了，不说也罢。”
“我还是想了解一下，能详细讲讲吗？”
“你们侦探的求知欲就是比普通人强烈。”
“嘿嘿……”马如龙以笑声默认。
“据我所知，这是苗族的一种祭祀仪式——顺便说句题外话，我是侗族的。”
“我知道，刚才讲座上你已经说过了，峒蛮野佬嘛。”
“嗯，你听得很仔细。”林河说道。“众所周知，苗族是蚩尤的后代，而上古时代的蚩尤部落是一个好战的民族。相传蚩尤面如牛首，背生双翅。他有兄弟八十一人，都有铜头铁额，八条胳膊，九只脚趾，食沙子为生，个个本领非凡。蚩尤本人更因作战勇敢，被后世人封为‘战神’。 ”
“这个传说我略有所闻，不过照我理解，铜头铁额，这应该是说蚩尤部落是中国最早冶炼金属的部落；所谓食沙子，估计是指吃盐。后人把传疑时代（没有文字记录的时代，与之相反的是“信史时代”）的事情给神化了。”
“哎呀，想不到马探长这么有见地，你看得太准了，跟我的观点不谋而合。我曾经写过文章，专门阐述‘食盐’对于人类的重要性——吃盐，使淡水古猿脱毛变人，吃盐能使人美丽长寿。”
“你这观点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的确很有意思。细细想想也颇有道理，吃盐的确是人类跟动物的一大区别。”
“这个问题我另有著述，有时间你再慢慢了解吧，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的。”
“蚩尤是上古时代九黎族部落酋长，约在4600多年以前，在‘涿鹿之野’展开与黄帝部落的争霸战争，开始处于上风，黄帝于是联合炎帝打败了蚩尤。蚩尤战死，一部分部众融入到炎黄部落，成为后来华夏民族的主要组成部分。另一部分则分阶段向中国西南部渐次迁徙，成为了今天湘黔两省的苗族。”
“史书是这么说的。”
“庄舄越吟，客外思乡，此乃是人之天性，正所谓‘鸟飞返乡，兔走归窟，狐死首丘，寒将（注：一种水鸟）翔水，各哀其所生。’南迁的部众虽然经过不断迁徙，然而却时刻未忘祖先的深仇大恨，一直希望为祖先报仇，收复被黄帝部落占领了的祖先龙兴之地，恢复蚩尤部落的荣耀。这一点有点类似以中东色列人的命运。以色列人几千年间因为外族的不断入侵而流离失所，但他们时刻不忘回到自己民族的发源地。以色列人是幸运的，在美国的支持下他们终于在上世纪40年代重回民族发源地——迦南地区（注：迦南，Canaan，地中海东岸与约旦河之间的地区，一般指西起地中海沿岸平原，东至约旦河谷，南至内格夫，北至加利利地区的一片区域。包括今日以色列、约旦及埃及北部的一部分。据圣经记载，这是一块“流着奶和蜜”的土地。迦南原来的居民称这批从东边越河过来的人为“希伯来”，意即“越河者”。圣经中的“迦南地”这个称呼包括的范围要更广一些，指巴勒斯坦地区与北部的黎巴嫩和叙利亚西南部这三处的总和。犹太人的祖先希伯莱人最初进入这里时叫它迦南，后来腓力斯人进入地中海沿岸，控制了加沙到雅法的海岸线，就把他们占领的地方叫做“巴勒斯坦”——Palestine，意为“腓力斯人之地”。千百年来，这一地区成为信奉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种族的争斗之地，是有名的“火药库”。），再次立国。而我们的苗族更幸运，她已经摆脱历史与种族的束薄，融合到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一直在中国的西南地区生生不息，并随时代变迁步入现代文明。由于地域上的相对封闭，苗族的民族传统也得以传承至今。但古代汉、苗关系一直时好时坏，所以苗族人一心想着复仇，他们的这一观念就常在祭祀中表现出来，那代表战斗的手诀自然就经常在祭祀中被用到。”
“好象瑶族人也一直在寻找他们胞地‘千家峒’呢。”
“已经找到了，千家峒就在现在的湖南省江永县。”
“是有这么个说话，我去过那里旅游，环境还真如书上所描述的一样。”
“过去争斗不断，民族关系大部分时间处于对立状态，连标榜民主政权的民国时期，国民党对少数民族也采取敌视态度。但解放后，中国共产党执行了很好的民族政策，各民族间和谐共处，齐心协力建设新中国。随着交流的增多，文化也不断融合，以前那些不合时宜的祭祀仪式也就逐渐被抛弃，就算偶尔出现，我想也是出于对传统的观念尊重，大概不会有人真把这手诀的原意当回事。甚至，我估计年青的一代人们只是注重形式，可能连手诀的原本寓义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是当今社会的普遍现象，我访问过很多苗、侗、瑶族村寨，对于本民族的文化和历史，他们大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是啊，也只有林老您这样的学者才懂得其中的深意。您讲得实在太好了，详尽而生动。”马如龙有点如释重负，他宁愿相信汪江人的祭祀就如林河所说，只是为了传统的延续。
“现在科学昌明，手诀已经失去了它的现实意义，只作为学者研究古代民俗文化和古人思维方式的素材，大可不必较真。但作为一项人类社会的非物质文明遗产，妥善保存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举双手赞成这个观点。”
“其实手诀说神秘也神秘，说不神秘也很普遍。换个概念说，现在聋哑人用的手语，严格来说也是手诀在生活中应用。例如这个代表‘心’；‘双手平伸，掌心向下，向前方两边散开’象征‘大海’等等，很多都是从旧时的手诀演变而来。这大概可算是手诀对人类社会的一大贡献了吧。”林河解说的同时用手做出了“心形”和表示“大海”的手势。
“您这个比喻太形象，太贴切了。”马如龙频频点头。
诶！突然，马如龙死死盯住林河做成“大海”手势的右手，脑海中即时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
“什么，这是代表大海的手势？”马如龙惊讶地指着林河的右手。
“是呀，你不会不知道吧？这可是很普通的手势，应该好多人都懂。听过小虎队《爱》这首歌没有？它的手语版音乐电视里表示‘大海’的这个手势，就在视频中不停地出现。”
“好象是啊，我记得读大学时我也用手语表演过这个节目。”路瑶为自己插得上嘴而高兴。
“好象真的那么回事。”马如龙似有所悟。
“这个手势有什么特别吗？”林河问。
“没……没什么，好奇问问而已。”马如龙嘴上那样说，脑海里却再次浮现起一天前见过的那个画面——那是谢海涛死时右手的形状。只是当时手掌平伸，马如龙不觉得是个手势，现在经林河这么一提，他终于茅塞顿开。只一瞬间，他就理解了谢海涛的用意。谢海涛纵然对神秘的手诀认识不多，《爱》这么流行而且深受年青人喜爱的歌断然不会不知，加上他自己的名字就叫海涛，歌词中表示“大海”的手势他应该格外深刻才对。
肯定不会错了，谢海涛就是要向警方表达这个意思，马如龙心里默默念道。不过，真相未明之前，他是不会把这一发现随便透露给任何人知道的，何况身边的路瑶，还在他的怀疑之列。马如龙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林河的身边，向他道别。“林老，谢谢您今晚的精彩演说和循循指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晚真的学到不少东西，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可是我不觉得这些对你破案有什么帮助？”
“不管有没有帮助，知多一点总是好事。何况，我今晚真的收获了不少。”其实林河的指点对马如龙有莫大的帮助，实实在在地帮他破解了两个谜题，只是此时此地，他不方便说出来。
“有帮助就好。现在会同的事闹得沸沸沸扬扬，我也希望你能早日破案，澄清事非。”
“放心吧，这是我的分内事，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绝不允许一个犯罪分子在我的眼皮底逃脱。”马如龙看了看手上的钛金黑盘银链同轴擒纵天文台多功能腕表，“时间也不早，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们就此告辞。”马如龙伸出右手。
“好的，再见。”林河也伸出右手。“噢，对了，我这里有两本拙作，一本叫《中国巫傩史》，一本叫《九歌与沅湘民俗》，或许对你了理解今天的我们所谈话题的内容有帮助，你有空可以翻翻。”林河说完便走到讲台旁，从一垒书中抽出两本，送给马如龙。
“诚挚赠书，非常感谢！”
“不客气。”
“好了，不打扰你休息，真的要告辞了，林老再见！”
“再见！”
“是呀！所以，神农诀的寓义非常重要，‘繁衍，并和谐地活着’，这就是人类的希望！”
“繁衍，和谐地活着？”马如龙重复着林河的话，似有所悟又迷惑不解。
“怎样才叫繁衍呢？看手势就明白了。拇指寓男人，尾指寓女人，中间三指是孩子，两人生两人不叫繁衍，只能叫延续，两人生三人才叫繁衍，只有这样，人类社会才能一代比一代更加繁荣。而繁衍的方式就是表示男性阴茎的中指，插入食指和无名指双叠而成象征女性阴门的三角形，寓意‘交配’。”
“交配？”马如龙想不到一个手势竟然拥有如此丰富的内涵。他双眼盯着自己的右手，脑海里不禁浮现起男女交媾时的画面。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表现，很快，马上他就偷看起路瑶的反应来——他要看看她听到这些后，对自己所做的手势是怎样一种反应。
而路瑶当着两个男人的面听到这么敏感的词语，脸刷一下就红了起来，不好意思的微微低下头。但马如龙从路瑶闪烁不定的双眸，分明感到这是她有意借害羞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用一个手势就把生命的意义说全，我们还敢怀疑古人的智慧吗？反而是我们这些自认为聪明的现代人，屡屡做出违背自然规律的蠢事。”林河并没察觉马如龙和路瑶表现出来的细微变化，继续着自己的解说。
“您是指计划生育吗？”马如龙不解的问道，“好象不控制人口也不行吧？”
“我不是说计划生育。地球人口急剧膨胀，如果不希望以恐怖的战争方式或者自然灾难使之达到平衡，采取主动抑制增长的方法无疑是唯一出路。除非人类发现另一个适合居住的星球，又或者科技发达到足以创造人类生活所需要的一切资源，并且还不污染环境，否则别无他法。”
“是啊。”马如龙打心底里赞成林河的观点，“如果不是计划生育那是指什么呢？”
“是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人类已经攫取得太多，再不悬崖勒马，一旦资源枯竭，战争就无可避免。这个问题的最终解决办法，我想还得在农耕文明的和合思想上做文章。”
“嗯嗯。”
“题跑得有点远了，还是讲回手诀吧。祖师诀是西南巫傩文化独有的手诀，是神农文化的代表性理念。这十指交织的楚湘密码，不是坛内人是很难明白其奥妙，外人甚至连接触的机会都很少，马探长你是从何处知道这个手势的？”
“一个偶然机会无意中看到了，有点好奇而已。”马如龙再次瞟了一眼路瑶。
路瑶显得有点慌乱，不过当马如龙望向自己的时候她还是强作镇定，也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心里却忐忑地盘算着：该不会被这个家伙发现了吧？
“哦哦。”林河应了一声。“越到后来，手诀就变得越来越复杂，这既有因人类社会生活变得丰富多彩的原因，也有祭祀者为了彰显原始宗教的神秘性的缘故。越是难懂，普通群众才越是迷信。象常德桃源地区佛事活动中用到的‘瑜伽焰口手势’，共有128个手诀，不相同的手诀就有94个。这些手诀分为准提偈、五方神偈、奉食偈、金刚偈等十组。桃源瑜伽焰口手势是佛事活动中拯救饿鬼仪式的一套上肢舞蹈动作，做手诀和诵经时，伴以乐曲八曲九调，乐器有铛、小钤、木鱼、鼓、笙、箫、笛、管、唢呐、弦乐器等，非常复杂。”
“太玄奥了。”
“形式变得繁琐，象是庄严而隆重了，但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已经算是误入歧途。但是作为非物质文化，这些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还是值得永久保护起来。因为，它代表的是我们人类的过去。知道怎么来，才懂怎么走下去。”
“林老说得太好了，鞭辟入里，剖析得相当透彻！”马如龙鼓起了掌，啧啧称叹起来。“还有一个手诀，也请林老您指点一下。”马如龙说着又做出了一个手势，就是在汪江看到的那个祭祀时巴岱做的手诀——双手紧紧握成拳状，拇指穿食指与中指而出。
“啊，你这个手势在哪里看到的？”一看到马如龙的动作，林河立即上前抓住马如龙的手，表情显得异常激动，还带有一丝不安的神色。
马如龙迟疑一下，说道：“我是到一个苗寨旅游时无意中看到的。”由于尚不确定阚退畊是否与一连串的凶杀有关，马如龙不想太早打草惊蛇，所以他有意对林河隐瞒了在汪江看到村民祭祀的那一幕。
“哪里的苗寨？”林河仍然显得异常紧张。
“不记得了，只是旅游时的表演节目，当时也没刻意去记，今天听你讲起手诀才突然想起的。”
“哦，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听到马如龙说只是旅游中的表演节目，林河才松了口气，他随即放开了马如龙的手。“这是一种邪恶的手诀，好在你是无意中看到的，否则说不定会惹上麻烦。”
“有这么严重？这是什么手诀？”
“这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手诀，向天叫做‘天诀’，对地叫做‘地诀’。做这个手诀的同时，双手还要辅以动作，双手伸向天空表示‘战天’，双手戳向地下表示‘斗地’，亦即‘与天斗，与地斗’。这个手诀与‘祖师诀’的和合思想正好对立，强调竞争、对抗，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是民俗文化中的达尔文主义。如果某人对着你做这个手势，那表示他要对你不利，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所以得小心提防。”
“沃哦……”听了林河的陈述，马如龙虽不至于惊出一身汗，也被吓得有点不知所措——汪江人祭祀时的情景的确就象林河所描述的那样，愤怒而恐怖。他们为什么会在庄严的祖先祭祀中做出这么邪恶的手诀？马如龙脑海里陡然升腾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好在只是旅游中的表演节目，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在祭祀中看到的呢，所以紧张了好一阵子。说不定那个表演者也不了解这个手诀的真实含义，只是当作一个普通手势来表演罢了。”
“如果在祭祀中出现这个手诀又表示什么？”
“现在太平盛世，就算举行宗教祭祀，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手诀出现了，不说也罢。”
“我还是想了解一下，能详细讲讲吗？”
“你们侦探的求知欲就是比普通人强烈。”
“嘿嘿……”马如龙以笑声默认。
“据我所知，这是苗族的一种祭祀仪式——顺便说句题外话，我是侗族的。”
“我知道，刚才讲座上你已经说过了，峒蛮野佬嘛。”
“嗯，你听得很仔细。”林河说道。“众所周知，苗族是蚩尤的后代，而上古时代的蚩尤部落是一个好战的民族。相传蚩尤面如牛首，背生双翅。他有兄弟八十一人，都有铜头铁额，八条胳膊，九只脚趾，食沙子为生，个个本领非凡。蚩尤本人更因作战勇敢，被后世人封为‘战神’。 ”
“这个传说我略有所闻，不过照我理解，铜头铁额，这应该是说蚩尤部落是中国最早冶炼金属的部落；所谓食沙子，估计是指吃盐。后人把传疑时代（没有文字记录的时代，与之相反的是“信史时代”）的事情给神化了。”
“哎呀，想不到马探长这么有见地，你看得太准了，跟我的观点不谋而合。我曾经写过文章，专门阐述‘食盐’对于人类的重要性——吃盐，使淡水古猿脱毛变人，吃盐能使人美丽长寿。”
“你这观点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的确很有意思。细细想想也颇有道理，吃盐的确是人类跟动物的一大区别。”
“这个问题我另有著述，有时间你再慢慢了解吧，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的。”
“蚩尤是上古时代九黎族部落酋长，约在4600多年以前，在‘涿鹿之野’展开与黄帝部落的争霸战争，开始处于上风，黄帝于是联合炎帝打败了蚩尤。蚩尤战死，一部分部众融入到炎黄部落，成为后来华夏民族的主要组成部分。另一部分则分阶段向中国西南部渐次迁徙，成为了今天湘黔两省的苗族。”
“史书是这么说的。”
“庄舄越吟，客外思乡，此乃是人之天性，正所谓‘鸟飞返乡，兔走归窟，狐死首丘，寒将（注：一种水鸟）翔水，各哀其所生。’南迁的部众虽然经过不断迁徙，然而却时刻未忘祖先的深仇大恨，一直希望为祖先报仇，收复被黄帝部落占领了的祖先龙兴之地，恢复蚩尤部落的荣耀。这一点有点类似以中东色列人的命运。以色列人几千年间因为外族的不断入侵而流离失所，但他们时刻不忘回到自己民族的发源地。以色列人是幸运的，在美国的支持下他们终于在上世纪40年代重回民族发源地——迦南地区（注：迦南，Canaan，地中海东岸与约旦河之间的地区，一般指西起地中海沿岸平原，东至约旦河谷，南至内格夫，北至加利利地区的一片区域。包括今日以色列、约旦及埃及北部的一部分。据圣经记载，这是一块“流着奶和蜜”的土地。迦南原来的居民称这批从东边越河过来的人为“希伯来”，意即“越河者”。圣经中的“迦南地”这个称呼包括的范围要更广一些，指巴勒斯坦地区与北部的黎巴嫩和叙利亚西南部这三处的总和。犹太人的祖先希伯莱人最初进入这里时叫它迦南，后来腓力斯人进入地中海沿岸，控制了加沙到雅法的海岸线，就把他们占领的地方叫做“巴勒斯坦”——Palestine，意为“腓力斯人之地”。千百年来，这一地区成为信奉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种族的争斗之地，是有名的“火药库”。），再次立国。而我们的苗族更幸运，她已经摆脱历史与种族的束薄，融合到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一直在中国的西南地区生生不息，并随时代变迁步入现代文明。由于地域上的相对封闭，苗族的民族传统也得以传承至今。但古代汉、苗关系一直时好时坏，所以苗族人一心想着复仇，他们的这一观念就常在祭祀中表现出来，那代表战斗的手诀自然就经常在祭祀中被用到。”
“好象瑶族人也一直在寻找他们胞地‘千家峒’呢。”
“已经找到了，千家峒就在现在的湖南省江永县。”
“是有这么个说话，我去过那里旅游，环境还真如书上所描述的一样。”
“过去争斗不断，民族关系大部分时间处于对立状态，连标榜民主政权的民国时期，国民党对少数民族也采取敌视态度。但解放后，中国共产党执行了很好的民族政策，各民族间和谐共处，齐心协力建设新中国。随着交流的增多，文化也不断融合，以前那些不合时宜的祭祀仪式也就逐渐被抛弃，就算偶尔出现，我想也是出于对传统的观念尊重，大概不会有人真把这手诀的原意当回事。甚至，我估计年青的一代人们只是注重形式，可能连手诀的原本寓义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是当今社会的普遍现象，我访问过很多苗、侗、瑶族村寨，对于本民族的文化和历史，他们大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是啊，也只有林老您这样的学者才懂得其中的深意。您讲得实在太好了，详尽而生动。”马如龙有点如释重负，他宁愿相信汪江人的祭祀就如林河所说，只是为了传统的延续。
“现在科学昌明，手诀已经失去了它的现实意义，只作为学者研究古代民俗文化和古人思维方式的素材，大可不必较真。但作为一项人类社会的非物质文明遗产，妥善保存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举双手赞成这个观点。”
“其实手诀说神秘也神秘，说不神秘也很普遍。换个概念说，现在聋哑人用的手语，严格来说也是手诀在生活中应用。例如这个代表‘心’；‘双手平伸，掌心向下，向前方两边散开’象征‘大海’等等，很多都是从旧时的手诀演变而来。这大概可算是手诀对人类社会的一大贡献了吧。”林河解说的同时用手做出了“心形”和表示“大海”的手势。
“您这个比喻太形象，太贴切了。”马如龙频频点头。
诶！突然，马如龙死死盯住林河做成“大海”手势的右手，脑海中即时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
“什么，这是代表大海的手势？”马如龙惊讶地指着林河的右手。
“是呀，你不会不知道吧？这可是很普通的手势，应该好多人都懂。听过小虎队《爱》这首歌没有？它的手语版音乐电视里表示‘大海’的这个手势，就在视频中不停地出现。”
“好象是啊，我记得读大学时我也用手语表演过这个节目。”路瑶为自己插得上嘴而高兴。
“好象真的那么回事。”马如龙似有所悟。
“这个手势有什么特别吗？”林河问。
“没……没什么，好奇问问而已。”马如龙嘴上那样说，脑海里却再次浮现起一天前见过的那个画面——那是谢海涛死时右手的形状。只是当时手掌平伸，马如龙不觉得是个手势，现在经林河这么一提，他终于茅塞顿开。只一瞬间，他就理解了谢海涛的用意。谢海涛纵然对神秘的手诀认识不多，《爱》这么流行而且深受年青人喜爱的歌断然不会不知，加上他自己的名字就叫海涛，歌词中表示“大海”的手势他应该格外深刻才对。
肯定不会错了，谢海涛就是要向警方表达这个意思，马如龙心里默默念道。不过，真相未明之前，他是不会把这一发现随便透露给任何人知道的，何况身边的路瑶，还在他的怀疑之列。马如龙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林河的身边，向他道别。“林老，谢谢您今晚的精彩演说和循循指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晚真的学到不少东西，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可是我不觉得这些对你破案有什么帮助？”
“不管有没有帮助，知多一点总是好事。何况，我今晚真的收获了不少。”其实林河的指点对马如龙有莫大的帮助，实实在在地帮他破解了两个谜题，只是此时此地，他不方便说出来。
“有帮助就好。现在会同的事闹得沸沸沸扬扬，我也希望你能早日破案，澄清事非。”
“放心吧，这是我的分内事，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绝不允许一个犯罪分子在我的眼皮底逃脱。”马如龙看了看手上的钛金黑盘银链同轴擒纵天文台多功能腕表，“时间也不早，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们就此告辞。”马如龙伸出右手。
“好的，再见。”林河也伸出右手。“噢，对了，我这里有两本拙作，一本叫《中国巫傩史》，一本叫《九歌与沅湘民俗》，或许对你了理解今天的我们所谈话题的内容有帮助，你有空可以翻翻。”林河说完便走到讲台旁，从一垒书中抽出两本，送给马如龙。
“诚挚赠书，非常感谢！”
“不客气。”
“好了，不打扰你休息，真的要告辞了，林老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