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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炸虾米团儿
       郎八通不避繁琐,竟按照陈鸳桥的口述,烹制了一盘炸虾米团儿。未曾料想,当年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就地分赃的大寨主,而今居然成了一位食不厌精的老饕。尝过郎八通的手艺,比自己少时所食更胜一筹,加之本就有些饥饿,禁不住大快朵颐起来。

       又见桌上有一盘蒜苗,盈绿喜人,却并未与他物佐炒,忙向郎八通请教为何。

       郎八通笑道此等时令鲜蔬,只求本真之味。

       陈鸳桥从郎八通的微笑里读出了意味深长,正犹豫要不要动筷,却见顾随先他一步。甫一入口,顾随还保有矜持,但仅片刻,便好似鱼入大海,整个人都活泛了。眼见顾随一副铁树开花之状,陈鸳桥再也克制不住,跟着下了筷子。只一口,陈鸳桥便叹服了,蒜苗在唇齿咀嚼间,好似生出许多钩子,由不得让人一筷子接着一筷子,欲罢不能……

       反复思量,不得要领,只好请教。

       郎八通不急回答,待一盘蒜苗见底,这才大笑了两声,说道:“咱家的蒜苗之所以不用佐料烹炒,全在地里施了人药,自然要比寻常蒜苗肥壮些。”

       “何为人药?”

       “自打二十年前咱家金盆洗手,每年总有那么三五个不懂规矩的愣头青,不时跑来庄子上滋扰。劈了之后埋在菜地,权当肥料罢了。”话毕,郎八通又是一阵声震屋瓦的大笑,好不痛快。

       饶是两人见多识广,一时也禁不住面面相觑,良久无语。

       “不好了八爷!”就在郎八通刚刚收起笑容的时候,一位家仆快步闪入,神色慌张,“八爷,三姑……又闹起来了!您快去瞧瞧吧!”

       闻听此言,郎八通弹身而起,随那家仆快步离去。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郎八通回来,也不见任何家仆前来知会,顾随有些沉不住气,这就要去找郎八通,直截了当借鹰。陈鸳桥怕他太过鲠直,言语冒失惹恼了郎八通,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让他稍安勿躁,容自己先去打听一下事情原委,再做打算也不迟。

       “是郎家的老夫人,得了癔病,已经好一阵儿了。”陈鸳桥回来后说,“听家仆讲,郎老夫人当年在江湖上是有名号的,叫‘火鹞子’窦三姑,是使暗器一类的好手。窦家有一门家传的秘技,需以狐胆炼制方可,因此,老太太年轻时猎杀的火狐不计其数。想来如今她已是耄耋之年,威风不比过去,这才遭了狐魇。”

       “无稽之谈,这等鬼话你也信?”

       “我自然不信。顾兄,不如我们前去探查一下如何?”

       “愿意奉陪。”

       “不过,还请顾兄见我眼神行事,万不可提借鹰之事,否则,恐怕这趟咱们就白跑了。”

       “小心弄巧成拙。”

       “有顾兄奉陪,拙技必定事半功倍。”

       两人出了屋子,陈鸳桥叫来一位家仆,向他耳语了一番,那家仆连连点头,小跑着离开了。一会儿的工夫,家仆气喘吁吁归来,称郎八通请陈鸳桥他们二人前去,“八爷已在三姑的屋里备好了茶点。”

       家仆引两人兜兜转转,来到窦三姑房内。

       屋内收拾得整洁干爽,桌椅板凳摆放得井井有条。许是怀念过往,又或是向外人昭示身份,屋内的正墙上挂着一张弩弓,造型古朴,通体乌黑透亮,透着神秘。顾随从未见过此等器物,不由得凑近观瞧,暗叹真是一张好家伙,上头竟没有发现任何拼接的痕迹,仿佛整张弩弓是由一位能工巧匠雕刻而成,可配得上“巧夺天工”四个字。

       正啧啧称奇,却见幔帐挑开,郎八通与一位身着道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幔帐随即放落,但只这一瞬间,顾随还是瞥见了窦三姑炕上的火盆;那盆中炭火烧得正旺,此时已是初夏,这老夫人缘何如此畏寒?

       那道人名为惊奇,众人寒暄过后,他又自袖内捻出一道符箓交给郎八通,交代了一番如何使用,便告辞离去。

       “八爷,三姑怎么样了?”

       “自打年前生了这异病,我便差人去旸台山请来惊奇道人,本以为可以将那些脏东西尽数铲除,不料道长几次解魇,老太太却还是时好时坏,未见痊愈。”郎八通叹道。

       “狐魇之说,可是惊奇道人的判断?”

       “是咱家的判断,不然的话,这病又怎会这么怪?”

       陈鸳桥沉吟片刻,向郎八通抱拳道:“八爷,实不相瞒,我幼时学过一些不大入流的歧黄之术,想斗胆为老夫人一瞧,不知八爷可否给一个机会?”

       “原来你说的好法子,是想拿老夫人试技?!”

       “不敢!怎敢在八爷面前造次?适才我听家仆描述了三姑的病症,依我看来,这并非什么狐魇,而是一种罕见的寒疾。”

       “此话怎讲?”

       “可否容我给三姑把把脉?”

       “这……”郎八通显然不敢直接应承,挑开幔帐,去寻求三姑的意见了。

       “你懂医术?真的还是假的?”顾随忙把陈鸳桥扯到一旁,“怎么早先没听你提起过?”

       “你也没问呀。”

       “我不问,你就不说?”

       “你不问,我要是说,那不是很怪?”

       此时郎八通走了出来,示意陈鸳桥可以为三姑进行诊治。

       陈鸳桥最能察言观色,见郎八通仍面带疑虑,便一指顾随,字正腔圆道:“八爷请尽管宽心,若是在下对三姑有什么冒犯,顾兄说了,他自会承担一切后果。”

       顾随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点着头,但望着陈鸳桥的眼神里不免带着一把钩子。

       陈鸳桥挑开幔帐走入,先是与窦三姑一阵寒暄,过不多久便听郎老太太吩咐,让郎八通在外等候,没有她的召唤,不得擅自闯入。郎八通在外人面前虽然豪横,可唯独对老母言听计从,当即便带着顾随走出屋外。

       骄阳似火,叫人烦躁。

       顾随几次欲提借鹰之事,但话到嘴边又想起陈鸳桥的告诫,于是只好平稳心神,静等陈鸳桥当真有妙招,可将窦三姑的异疾治好……

       “八通,你进来吧。”约有小半个时辰,突听得三姑的声音传出。

       郎八通快步推门而入,顾随紧随其后。

       窦三姑在陈鸳桥的搀扶下,慢慢坐在椅子上。老太太满头白发,虽然精神有些萎靡,但仍旧透着一种沉稳干练,叫人不由得尊敬。

       顾随赶紧行礼。

       “免啦。”三姑一边摆手,一边打量了顾随一番,“真是一块练武的好苗子!可惜啊可惜,要是你早生二十年,我这一身的功夫,就不至于失传了。”禁不住叹了一声,全然听不出是寒暄之语,而是藏着无尽的感慨。

       “老夫人,这位陈……师傅可……还行?”郎八通试探着问道。

       窦三姑瞥了一眼陈鸳桥,点头道:“诸事都听鸳桥的安排吧,我信得过他。”

       郎八通一愣,然后才道:“明白!”

       “我有些累了,今儿个话说的多了些。”窦三姑说着伸出一只胳膊来,“鸳桥,你扶我去休息一下吧。”

       待出得屋来,郎八通迫不及待问道:“老夫人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陈鸳桥如实告知:“三姑她老人家并非得了什么狐魇,而是年轻时受了寒疾,未能及时察觉,到了年迈之时气血两衰,以至寒气集结成疝,流窜于体内,无法消除。”

       “请教解疾之法,感激不尽!”郎八通抱拳道。

       “只需活蛛两只。”

       “活猪?”

       “正是。”

       “公的还是母的?”

       “八爷,是织网的蜘蛛。”

       “咱家到底是粗人!”郎八通大笑两声,向外一招手,“来人啊,去,给给咱家逮两只蛛子来,要大的,活的,听懂了没有?”

       在外的家仆领命之后,一溜烟儿奔出了郎宅。

       回到前院,郎八通又吩咐人换了新茶,扯了几句闲篇儿,逮蛛的家仆便风尘仆仆跑了进来,站在门口请郎八通示下。郎八通又问这活蜘如何用药,陈鸳桥说:“活吞即可。”

       “这……”

       “活吞两只,可保老夫人寒疾全褪。”陈鸳桥表情坚定。

       郎八通摸了摸脑壳,横下心来,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八爷了,我和顾兄在此静候佳音!”说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就不去喂窦三姑吃那活蜘蛛了。

       郎八通离去后,顾随赶紧问道:“从前你为他人医病,可用过这个法子?”

       “并没有。”

       “人命关天,你好大胆子!”

       “顾兄稍安勿躁。岂不知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这话听着耳熟,谁说的?”

       “改日,我送顾兄一册这人写的书。”

       “别给我转移话题!我问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这世间的事儿,也真是叫人啧啧称奇。”陈鸳桥气定神闲,“就比方说顾兄名随,可在下怎么看,你的性情都跟此字毫不相干。”

       “食国禄就当为民分忧,又怎么能够随遇而安?!”

       “顾兄有真性情,所以陈某也就实话告之,在下根本没有任何把握。说句粗鄙之语,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

       顾随惊道:“你这真是草菅人命!”

       “不过……万一若是老太太命硬,你我此行岂不是就马到功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