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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暗度陈仓 3
       窗外阳光明媚,但是在钟向辉的眼前,却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自己虽然说在顶头上司丁恩泽面前拍下了胸脯要抓打狗队,但是,真要干起来,心里可还是没个底。现在的共党毕竟不同于以前光会拿着枪杆子漫山遍野打游击的了,即使要被抓也早就应该被抓住了,在杀了这么多人之后,他们更加不会傻到坐在那边干等着保密局特务上门。而单单靠手里那几个软骨头的话,也打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的。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应声推门而进的,是钟向辉的机要秘书赵国文:“副站长,这是刚刚收到的密件,请您过目。”

       钟向辉紧皱着眉头接过了秘书递给自己的电报本。

       白纸黑字的电文上写着——“周五有雨,左手黑伞,右手黑色皮箱,安徽茶商联合会标记,商人”,署名‘蜂鸟’。

       钟向辉心里一阵激动,蜂鸟果然没有食言!他一拳打在了办公桌上,满脸的兴奋!‘蜂鸟’的情报从来都不会出错的,这点,他确信无疑!而‘周五有雨’,那就意味着江北那边周五会派人过来,掩护身份是安徽茶商,而黑伞和黑色皮箱则是来人接头时的装着打扮。钟向辉不动声色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后,伸手挥了挥,秘书随即转身离开。

       现在江北那边打得很厉害,前几天就听说了双方伤亡人数都不少,那么,现在共党派人过来,虽然说电报上‘蜂鸟’并没有说明来人的目的,但是,这一点根本就难不倒钟向辉,他很清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药品!

       离周五的接头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钟向辉走回自己的办公桌边坐下,他想了想,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落脚点?和谁接头?共党华东情报处?’。

       虽然说钟向辉对军统严格控制下的西药抗生素的储存和销售有一定的信心,但是,钟向辉也很清楚如今这个乱世,偷鸡摸狗浑水摸鱼的人哪个角落里都有,更别提那些在黑市大发战争财的了。所以,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想办法抓住这条线索。如果可能的话,从来人的嘴里撬开共党华东情报处坚硬的墙角,因为从以往所得到的情报来看,这种买药的事情都是直属于共党华东情报处负责管理的,这样一来,那就可以做到‘顺藤摸瓜’了。想到这儿,钟向辉站了起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信心十足地打开门,向一墙之隔的站长室走去。

       虽然说自己在‘共党打狗队’这件事情上吃尽了苦头,共党把自己耍得团团转不说,自己还被丁恩泽骂得丢尽了颜面,但是,作为保密局上海站堂堂的行动队大队长,管生可是绝对不会心甘情愿听从乳臭未干的钟向辉的指手划脚的,尽管表面上唯唯诺诺,但那都是做给丁恩泽看的。管生很清楚,丁恩泽虽然说看上去为人慈祥和善,但是,背地里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自己的两个手下就是因为捣腾了一些烟土,被丁恩泽知道后,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整个保密局上海站,只要是丁恩泽发了话,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的。如今,这笑面阎王居然把身边的红人钟向辉给硬生生地放到了自己的头顶,管生一肚子的不乐意。

       见自己的行动队大队长支愣着脑袋不说话,丁恩泽不免有些恼怒了:“怎么了,管大队长有意见吗?”

       “没有,当然没有,站长,一切都听您的吩咐!”管生赶紧点头哈腰,赔上一副笑脸。

       “这一次可再也不允许给我搞砸了,知道没有!”丁恩泽的眼神迅速变得冷冰冰的。

       “是!是!”

       “你手下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管生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开始打起了鼓:“报告站长,没有线索!”

       “废物,给我接着查!”

       “是!”

       丁恩泽转而面向身边的钟向辉:“钟副站长,就照你的意思,尽快去安排吧,行动队就由你统一调派了。管大队长配合你。早日抓到江北来的共党接头人,一举端掉华东情报处的老窝!我亲自替你向南京方面请功!”

       “谢谢站长的信任!”钟向辉腰板挺得笔直,一脸的谦卑。

       一听这话,身边站着的灰溜溜的管生却暗暗咬了咬牙,他偷偷瞄了一眼钟向辉,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一句:“什么东西,老子当差抓共党的时候,你不知道在哪边风流快活呢,如今想夺老子的权,你做梦!”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显得非常顺从,“请站长放心,一切听从钟副站长调遣!”

       钟向辉冷漠地点点头,对于管生之流,钟向辉向来都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

       整个上午,李汉年都在想办法自己该如何找借口,不被人怀疑地接近管理药品的后勤股管理员,管理员的手上有一本《特需物资采购单》,要想大批量地买进非常敏感的盘尼西林,就必须要弄到这张来自军统的特殊的单据。时间已经不多了,按计划,接头人员明天就会来到上海,自己最多只有一个晚上了。李汉年感觉到了行动计划的制定迫在眉睫。

       走过电报值班室的时候,年轻的女报务员叫住了李汉年:“处座,这是今天的电报数量汇总,请您签字。”说着,她递给了李汉年一本登记册。

       李汉年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正要拿起笔,突然,标记为‘特殊’的一栏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要知道,平时,这一栏是极少会被登记上的,李汉年接手这个副处长的位置后至今,一次也没有见过。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伸手指了指那个特殊的地方:“哪边来的?为什么要登记在这儿?我怎么没见到过这份电报?”

       “哦,这份电报被机要赵秘书直接送到副站长办公室去了,这是他亲自吩咐的,我没有权利过问。”报务员恭恭敬敬地回答。

       李汉年皱了皱眉,敏感的他嗅到了一丝异样,他话锋一转:“那么,电报底稿你销毁了没有?留着可是要出大事的,这是机密!出问题你可担当不起!”其实李汉年心里很清楚,对于数量巨大的电报底稿,报务员一般懒得每件都去及时处理,再说了,万一哪位上司一时兴起突然之间说没有及时收到,要再看看的话,那么,处理过早了反而会给自己招来一顿臭骂,弄不好还得把小命给搞丢了,所以,吃准了这一点,李汉年决定赌上一把。

       果然,报务员的脸色有些尴尬,额头开始冒出了汗珠,结结巴巴地说道:“这……处座,是我的失误,我还没有来得及处理掉!”

       “拿过来,我来处理!我正好要去档案室。下回可不允许了,听到没有!”李汉年显得很讲人情,但是面子上却恰到好处地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

       报务员见状,如释重负般赶紧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大本电报底稿,慌不迭地站了起来,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李汉年:“处座,给您,请您放心,我下回一定及时处理。”

       “这就好!”李汉年硬邦邦地丢下了三个字后,拿着厚厚的电报底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电报值班室,径直走向了走廊尽头的档案室。

       档案室里显得阴森沉闷,由于空气不流通,推门走进房间,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令人头晕的霉味。自从出了南京站密电底稿外泄的严重事件后,按照保密局亡羊补牢式的规定,所有来往电报底稿都必须在这里的一台粉碎机上销毁,碎纸则由专人一日三次被送往楼下的焚化室,以防止秘密再度外泄。

       此时,档案室内空无一人,李汉年打开了电报夹,一张张地取出了稿件,在快速地翻阅寻找底稿的同时,他伸手打开了粉碎机。怪异的机器吱吱嘎嘎的声音,让李汉年浑身不自在。很快,那份有特殊标记的电报底稿就被他顺利找到了,上面是一串杂乱无章的数字。李汉年左右看了看,迅速把这份原始底稿塞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

       处理完电报底稿后,李汉年拿着空空的电报夹走出了档案室,又来到了电报值班室,报务员依旧在低头忙碌着接收源源不断发来的新的电报稿件。见此情景,他轻轻地把电报夹放在了报务员的案头,然后转身离开了值班室。接下来,李汉年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难题,那就是一本能解开自己裤兜中这份特殊电文稿件的密码本。而拥有这本密码本并且从不离身的人,那就只有钟向辉的亲信机要秘书赵国文了。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李汉年很清楚赵国文的软肋究竟在哪里,答案很简单,就只有两个字,那就是——女人!但是在保密局内部,戴老板还在世的时候,就曾从上到下严令禁止自己的下属沉迷于女色,一旦发现,只有一个下场——枪毙。如今,虽然说戴老板早就摔死了,但是,这条命令就一直没有变过,更别提曾经深受戴老板信任和器重的丁恩泽了。所以说,保密局中的赵国文之流,心中再有那么个色胆,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外面眠花宿柳。

       临近下班,李汉年找到了赵国文,笑眯眯地说道:“国文兄,走,小弟请你喝一杯去!”

       “处座,怎么想到请我喝酒啦?”赵国文笑了,“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处座,难不成您发了横财啦?”

       李汉年狡黠地一笑,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门:“国文兄,倒是有件好事,小弟可不敢把您给忘了啊!”

       一听这话,赵国文不由地双眼瞪大了,心里直痒痒,他当然知道李汉年话中所说的‘好事’指的是什么,再说了,这个李副处长平时一点官架子都没有,听说老婆在天津还没有过来,男人嘛,想想女人偷偷腥也是挺正常的,够义气,去,就算给他一个面子吧。嘿,仔细琢磨琢磨,还不好意思一个人逛窑子,真是想偷吃还得找个望风的,少见!想到这儿,赵国文脸上的表情就显得轻松多了:“那好,谢谢处座的好意,鄙人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那就走吧,百乐门三楼!”李汉年如释重负般地和赵国文一前一后分坐两辆人力黄包车,离开了辣斐德路36号的大楼。

       百乐门舞厅,大上海的繁华中心,自打开业以来,从每天中午十二点到第二天凌晨四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来就没有歇业的规矩。李汉年和这里的妈妈很熟,平时有事没事儿总爱来这里逛逛。他可不是为了消遣而来的,一方面,作为国民党中高级军官,不会跳舞打麻将可不成,另一方面,他的单线联络员卫露,同时也是百乐门舞厅的头牌红舞女露露就在这里工作,表面上李汉年每一次来百乐门和露露小姐跳舞,那都是为了提高舞技,其实,露露平时工作的时候,耳朵可就没闲着,她所听到的每一个有用的情报,都会在和李汉年如胶似漆地跳舞时,一一小声汇报给他。

       今天,卫露发现李汉年并没有按照平时惯例每逢单号前来接头,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卫露就知道,肯定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果然,李汉年先是把身后的赵国文让进了包房,然后打着哈哈走向了自己,卫露赶忙满脸带笑地迎了上去,娇滴滴地把手搭在了李汉年的肩膀上,凤眼传情:“哎呦,我说李长官,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露露啊!”

       李汉年笑眯眯地搂住了卫露的腰,假意亲昵地凑上前耳语:“这小子好色,我需要看一看他身上的密码本,你想办法帮我应付一下!”

       卫露机敏地点了点头,娇嗔地拍了李汉年一巴掌:“就知道你猴儿急,你放心,我马上把我新来的姐妹介绍给这位长官,一定包他满意!”

       李汉年随即转过身,夸张地对早已经垂涎三尺、目瞪口呆的赵国文摆了摆手:“国文兄,小弟去隔壁……那个了,你自便啊!别客气!一切都由小弟买单。”

       赵国文早就魂不守舍,他不耐烦地挥手,点点头:“处座,你放心!”两只眼睛却已经死死地盯着面前飘然而至的美艳如花的舞女小姐了。

       跨出包房的门后,李汉年艰难地解开了牢牢箍筋着脖子的纽扣,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即他摸出了一包烟,熟练地挑出一根,叼在嘴上,然后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把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让自己紧张的心绪能够暂时放松下来。

       李汉年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事都做不了,没有那本密码本,就没有办法知道自己裤兜里的这份电报底稿的内容。凭直觉,李汉年感觉到了这份电报的重要性,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地知道它的内容!

       一个多小时对于李汉年来讲,似乎变得很漫长,他焦急地在原地踱着方步。百乐门舞厅的三楼,楼门口有保镖,一般来说除了熟悉的重要贵宾,别人上不来,而楼下音乐阵阵,每天来赶场子跳舞的人不少。所以此刻的李汉年倒不必担心自己的行动会被别人察觉。

       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卫露出现在门口,她机警地左右看了看,迅速把一个小纸包递给了候在门边的李汉年,门又立刻关上了。李汉年接过纸包,快步走进了隔壁空着的包房,他知道现在对他来说,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密码本,李汉年很快就译出了电报的内容,虽然说电报内容不长,但是对于李汉年来说,却不亚于是一个晴天霹雳。

       蜂鸟是谁?

       蜂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苏区隐藏了多久?他的身份是什么?

       从情报内容来看,蜂鸟肯定潜伏得很深,因为苏区来采购药品的特使的行程和日期为了安全起见,除了中央二局的人以外不会被别人知道,而眼前这份电报的内容,分明就是告诉自己,蜂鸟知道得太多了!而他已经打入了上级心脏部门!

       李汉年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看了看怀表,已经快要下午两点了,离周五接头时间还有短短的一天半的时间,不行,必须得赶快把这份情报送出去。可是,卫露是和自己单线联系的,为了安全起见,华东情报处的其他人并不知道她的存在。送情报只能靠自己。他皱紧眉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天空变得有些阴沉,一场大雨看来是免不了了,李汉年深吸了一口气,掏出打火机,把薄薄的电报底稿焚毁,纸灰混合在装满红酒的酒杯中一饮而尽。然后开门出了包房,来到隔壁包房门口,他先定了定神,这才语气轻松地伸手拍门:“国文兄,方便进来吗?”屋内顿时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李汉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的神情。

       趁赵国文还没有缓过神来,李汉年把纸包悄悄塞给了卫露,就像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卫露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密码本又轻轻放回了床边搭着的那件大外套的里层口袋中,而此刻赵国文却依旧沉浸在温柔乡里不可自拔,他粘糊糊地搂着身边的舞女,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机敏的卫露则一边老练地和他应付着,一边抽空子用眼神告诉李汉年,一切顺利。见此情景,李汉年的心里总算是暗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回到站里后,李汉年和赵国文告别,然后直接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路过后勤股办公室时,他特意朝里面看了一眼,现在是下午三点不到,不出意外的话,后勤股的人应该都在仓库点货。果然,视线扫过之处,里面空无一人。李汉年停住了脚步,左右看了看,随即闪身走进了后勤股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