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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孤独患者
       “起床了,宝贝儿子!”

       一声召唤,秦川从卷作一团的薄毯中探出脑袋。此时的李玉琳已经端着干净的内裤跟T恤站在床边了。

       “几点了妈?”

       “八点半。今天你就穿这套衣服,妈妈都帮你搭好了!。”

       秦川从母亲手中接过衣物,“行,妈,那您回避一下。”

       “害怕你妈看不成?你穿你的,我把被子给你叠了。”

       秦川的父母向来善于包揽儿子的一切。无论衣食住行还是人际交往,他们觉得岁月还很长,让儿子独自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还为时尚早。或者说,他们坚信像秦川这样天资聪慧的男孩等他进入社会的那一天自然而然就能立足。而在此之前,无论十年、二十年还是半辈子,孩子永远是孩子,需要父母指明方向的孩子。

       “早饭有你最爱吃的泡菜饼,你赶紧洗漱。”

       秦川下意识点点头,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妈,早饭就不吃了。今天周六,我约了谭宛。”

       李玉琳一听,眉心高高耸起:“她呀?对了,她刚来电话我替你接的,我跟她说早餐你们就不一起吃了,你晚点儿直接过去找她。”说着从围裙兜里摸出手机递过去,“昨晚上落在卫生间了。”

       “妈,我都跟人约好了你怎么能不经我同意就擅自推掉呢?再说谭宛是我女朋友,您下次能不能别随意接我电话?”

       秦川这么一说李玉琳可是有些不乐意:“你是我儿子,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接个电话怎么了?你可是即将研究生毕业的人,跟她一个三本艺术生能一样吗?再说,接下来你可要面临申博跟工作选择的,多费大脑啊,饮食必须格外注意营养,哪能跟她似的随便吃吃喝喝?”李玉琳一边絮叨一边弯腰整理着床铺:“你说她父母也是够没文化的,取那么个名字,谭宛——贪玩,玩儿一辈子都没追求的!”

       “好了妈,您别说那么难听。人小宛现在工作不也挺不错的吗?至少人开始挣钱养活自己了。”

       “那又怎么样?我儿子可是从985、211脱颖而出的优秀研究生!要找工作那还不得是公司排着队得找上门?到时候她配得上吗!”

       谭宛是秦川的女朋友,一个西南小城来的姑娘,本科毕业后留在江州打拼,目前在一间私人插画工作室做设计。         

       待李玉琳抱着儿子换下的衣物走出卧室,秦川这才一把摸过手机。随着三声等待音,电话被接了起来。

       “小宛,我妈刚是不是……”

       不等他说完,谭宛咯咯一乐:“看来太皇太后对你关怀有加,吃喝拉撒都要管。你呢,成天到晚不是你妈就是你爸,我的恋爱体验也是特别,感觉我在跟你们一家三口处对象!”

       虽说是开玩笑,可秦川听出了其中的委屈跟不满,浅声道:“小宛你就理解理解我好吗?你别这么说。他们是我父母,养我这么大不容易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笑:“行了川哥,我看你周末忙着陪父母就安排了别的事儿。不然这样,brunch下周再吃,我先去忙了。”没等秦川反应过来谭宛便“啪”地挂了电话。

       秦川翻了个身,正琢磨着怎么哄女友开心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一想到是谭宛他看都没看便接起来,可张口瞬间神色一滞:“哦,宁汐啊。什么,新光医院?那不是关精神病的地方吗?真的假的?行,我准时!”

       秦川迅速套上衣裤,一头扎进浴室。牙膏他妈已经负责挤好,而他只负责习惯性地往嘴里一塞。从浴室出来,他直接冲向门口,路过饭厅的时候打了声招呼:“爸妈我有点事儿,早饭就不吃了!”

       饭桌旁的李玉琳一跃而起:“怎么?她催你?”

       “不是,宁汐找我,肖阿姨家出了点事。”

       “哪个肖阿姨啊!”李玉琳油条一甩,端着盘子冲至玄关。夹起一筷子煎蛋就往秦川嘴里塞:“这可是你爸托人从野鸡坡买来的野鸡蛋,再着急也要补脑啊儿子!来,啊——张嘴!”

       秦川干脆接过盘子一顿狼吞,吃罢,提着球鞋冲出门。

       李玉琳探着身子一声嚷——“鞋穿好!脚心儿别着凉了!”

       而就在几层楼之上,薛晴子正将前一晚煲上的五谷粥盛入碗中。她是那种传统又顾家的女孩,早睡早起是习惯,清早喝粥也是习惯,就连周末也从不例外。自从回来父母家她更是主动承包下了一家人的一日三餐。

       母亲周洁正站在精致的大理石台案边处理昨完没吃完的小半碟萝卜丝。她将用过的保鲜袋重新叠好放进抽屉最上层:“哎闺女,听邻居说咱们小区超市搞活动,集点数换小葱,一会儿你跟妈去看看!”

       晴子刚要应声,待在客厅摆弄鱼缸的薛尚锋突然插话进来——“那都是商家搞促销的手段,天天换小葱咱吃不完也得扔,怪浪费的!你忘了去年换碘盐那事儿了?攒了半年吃不完,过年全给我老家拎回去了,见了亲戚就发盐,说起来怪好笑的!”

       “这日子嘛,还不是靠一葱一蒜往起来攒呀!”

       刚吃过早饭,薛晴子就接到宁汐的电话。她迅速清理好碗筷跟爸妈打了声招呼便拎包出门。         

       宁汐出了公司停车场,一路往城市南面开。自打昨日从母亲口中得知林俊安因重度抑郁入院这事,她辗转反侧了一整晚。虽然没敢跟任何人提起,可她对此多少是有些自责的。因为就在几日之前,她在邮箱中发现了一封来自林俊安的“问候笺”,发件时间是一个半月之前,而她因为工作繁忙一直没点开私人邮件来看也就耽搁掉了。

       林俊安在信中的情绪有种捉摸不透的乐观跟沉稳,信件的内容相当简单,无非是多年不见的问候,自己的近况以及诉说成长的困惑跟人生的艰难。宁汐当时也没太在意,随便回了几句冠冕堂皇的问候也就过去了。然而就在昨晚,当她再一次打开那封邮件细细琢磨,才发现那些经不起推敲的乐观中竟藏着某种深不见底的低迷。

       早上九点半,宁汐准时出现在医院门口。她穿米白色西服套装跟同色系牛津鞋,剪裁合体的九分裤勾勒出完美的臀部。正将电脑放进后备箱,余光边缘,薛晴子跟秦川正朝这边靠近。晴子认识那套衣服,是Hugo boss推出的春夏最新款,她犹豫了好久最终没舍得下手的款。

       宁汐锁了车门,大步迎上前,说道:“本来打算捎带你们过来的,结果去公司加了个班就没来得及。”她说着,将咖啡杯扔进树荫下的垃圾桶,“情况是这样的,昨晚上我听说林俊安重度抑郁住院了。咱们五个不是上学时候走得近嘛,又刚好都在,我就想着组织大家一起来探望。”

       “抑郁症?这么严重?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宁汐?”秦川动作斯文地扶了扶厚厚的无框镜片,眉眼间诧异难掩。

       “其实我俩也近十年没见过面了,具体情况也并不十分清楚,进去看看再说。”

       宁汐话落,提步往大门处走。

       “哎等等,咱发小五人帮人可没到齐啊!”

       “对呀,宋窈呢?听说她这两天正好回来帮家里点办事儿,怎么没见人?”薛晴子当即左顾右盼起来。

       “我叫了,说是有事儿实在抽不开身。”

       “我看她更关注自己,打小就那样,只顾着把自己活精致了别人是死是活向来跟她无关!”

       “川子你别那么说她,她从小家里是那种情况,咱们多理解一下。她是咱们之中唯一那个没伞可撑的,也只能在雨中不顾一切地奔跑。”

       秦川撇嘴道:“晴子,那是你不了解她!”

       在领班大夫的引领下,三个人走向四楼最顶头的房间。大夫并没有跟进去,在门口浅声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宁汐轻轻推开门,一眼望见沙发上坐着的两具身影。女人枯瘦如柴,男人头发全白。宁汐定睛看,那不正是林俊安的母亲肖瑾容跟父亲林左吗?几年不见叔叔阿姨竟然形同枯槁。

       “肖老师,我是宁汐。”她侧身介绍道,“这是薛晴子跟秦川。您还记得吗?我们跟林俊安是从小玩儿到大的同学。听说他在这儿疗养,我们过来看看。”

       肖瑾容的目光亮了亮,跟着眉眼一皱,眼框“刷”的一下就红了。她抬手握住宁汐的手臂,沉默着侧了侧身。宁汐顺着那道目光看过去,只见林俊安抻直身子坐在简易四方桌边,双目大睁一动不动,像是被固定住的木偶。薛晴子走到他跟前想打声招呼,却发现他的眼神呆滞、思维凝滞,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深度封闭状态对于外界没有任何感知。

       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谁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知道宁汐轻轻一问打破了弥漫的尴尬:“肖老师,林俊安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听我妈说他不是跟业内大师学习小提琴演奏吗?怎么一下子搞成这个样子?”

       肖瑾容低着头,紧抿的双唇微微颤抖。

       林左端着几只茶杯走过来,抬起下巴的同时嘴角深深下垂:“医生说是自身压力过大导致的,想必你们也能理解,像我们这样条件普通的家庭,要说奋斗孩子还得靠自己。想成为优秀的小提琴演奏家的确不是件容易事儿。”

       肖瑾容显然注意到了丈夫面色的转变,那稍纵即逝的慌乱分明是在掩饰着什么。这令她突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一天,当儿子一脸平静地对他们说,“爸妈,我最近状态有些低迷,对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兴趣。”的时候,她捞起架子上的琴谱一把甩到地板上——“别人都坚强就你矫情!生活哪有轻松可言!继续练!”

       “可是林叔叔——”宁汐欲追问,肖瑾容轻声一咳插言道:“孩子们,具体的你们也先别问了,这一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二来呢,问得多了对俊安对我们家都是伤害。发生这种事儿谁都想不到,我们做父母的也都很沉重。今天感谢你们前来探望,我们俊安能有这样一群关心他的朋友也算是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