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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层峦萧山图(中)
       出境大厅,目之所及,不下三五千人,要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

       “郭科!人太多了,怎么找啊?”老吕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急得脑门上都见了汗。

       “咱们俩分开走。”

       说完这话,郭聪和老吕极为默契地分开,一个向左顺时针搜寻,一个向右逆时针搜寻。

       郭聪的办法很简单,他在找水客。

       国门线上,鱼龙混杂,从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关的概念,也就是老子出函谷关,从那个时候起直到今天,闯关和守关这一对矛盾冲突了几千年。什么时候有的关,就什么时候有的走私。

       走私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是专门从事走私工作的人,江湖行话叫作“艄公”,这类人常年混迹于口岸,有组织地帮人带货走私,以收取佣金为生。伴随着国际贸易的迅速发展,许多艄公跳出以往在边境穿梭偷运的模式,摇身一变,变成了贸易公司,名义上做进出口贸易,但实际只不过是规模和流程变了,实质并没有改变(像之前夹带基因样品的林盛铠,就属于艄公)。除了这些专业从事走私的艄公,还有另一伙儿名曰“水客”的人。也就是以旅客身份为掩护,少量多次携带高价值商品,偷逃税款的出入境人员。这些人不如艄公专业,组织性也不如艄公严密,时干时不干,这两年干水客,过两年可能就干别的了,走私的东西也不是高精尖的商品,多是些手机、箱包、奶粉、烟酒、化妆品、家用电器等非针对特定人群售卖的商品,主要胜在量大。一言以蔽之:艄公走质,水客走量。艄公讲究“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走私的都是刀头舔血的东西,而水客讲究“蚂蚁搬家”,走的是低价路线。

       无论国内国外,在出入境的口岸,都有水客蹲点,只要见你携带了超量的商品,或是发现你携带了禁止进境物,他们多会主动上前攀谈,问你需不需要带货服务,只要商量好价格,约定好如被海关查获免责的条款,他们就会为你提供带货服务,或是帮你分担超量商品,或是帮你夹带禁止进境物。更有甚者,发现你是轻装简从,或者见你是涉世未深的学生,还会主动上前,给你报酬,让你帮他们“带”点东西。2017年,一名二十二岁的香港在读大学生霍某在车站认识了一名“朋友”何某,何某给了霍某1500元港币,提出让霍某帮助带一批“电子零件”过关,霍某应允,收下了李某给他的一个包裹,且并未拆包验看。随后,霍某在福田口岸过关入境,被查获十二支枪支,霍某的辩护人提出:被告人霍某对自己携带物品的属性并不明了,因此其行为应只构成走私普通物品罪,且霍某是从犯,依法应当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对于被告霍某的辩护人所提辩护意见,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附案证据足以证实被告霍某具有走私犯罪的主观故意,在此情形下,依照法律的规定,无论走私行为人对走私对象是否有明确的认识,均不影响其走私犯罪的构成,且应根据实际的走私对象定罪处罚。因此,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认定犯走私武器罪,判处其有期徒刑7年。同年5月,两名中国籍旅客吴某和孙某在巴西圣保罗机场认识了一个“老乡”黄某,黄某委托吴某和孙某帮他带两箱红酒回中国,并给了每人3200块人民币的劳务费,吴某和孙某欣然应允,却在上海浦东机场入境时被查验到其携带的红酒液体中含可卡因成分,重28.2千克。两人被浦东机场海关缉私分局立即拘捕并立案调查,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最高为死刑的刑罚。此类案件数不胜数,故事里的何某和黄某就是散布在口岸周边寻找“生意”的水客,这些年,郭聪抓了太多这样的人,对里面的门道认知极深。

       这“水客”虽然和“艄公”井水不犯河水,但有道是“艄公一条线,水客一大片”,这些走量的水客,各有各的势力范围,虽不像艄公组织严谨,行事诡秘,但是对自己的“地盘”却极为重视,一旦在水客的“地盘”出现了陌生的“半个同行”,他们一定会有察觉。

       出境大厅有六个卫生间,岳大鹰封存了一个,还剩下五个正在使用。郭聪随便找了个卫生间,走了进去,钻进了一个隔间,掏出背包里的东西,一样样地往身上装扮。

       蓬松的脏辫头套,宽大的连帽T恤,裸露的手臂上贴上文身贴纸,倒出矿泉水一淋,向下一撕,手臂上就出现了一幅足以以假乱真的十字文身,宽大的耳机往头上一戴,随着音乐左右摇摆,鼻梁上架上一副遮住半张脸的茶色墨镜,配上一个夸张的口罩,脖子上挂一二手相机,上面贴满了各种贴纸,船票随意地往裤兜里一插,故意露出半截,下身一条登山短裤,配上一双运动鞋,十足的独行嘻哈背包客的打扮。

       扮上了行头,郭聪出了卫生间,嚼着口香糖四处晃悠了一圈,在大厅内的一个咖啡厅外头坐定,没买咖啡,只买了一瓶矿泉水,坐在非消费区的躺椅上发呆,表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心里上下打鼓。

       郭聪的这身打扮是有讲究的,裤兜露出来半截船票,空瘪的行李包,身上的衣服都是便宜货,脖子上的破旧相机,年轻的打扮,独自坐在椅子上,故意透露的信息有三:一、年轻人单身出游;二、经济上不宽裕;三、行李不多。这三种人都是水客的主要目标,郭聪将这三点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为的就是吸引水客的注意。近些年来,随着海关对水客的打击力度持续增强,水客的走私成本越来越高,风险越来越大。所以这帮水客也开始转变作案套路,一些水客由亲自上阵,改成了诱骗旅客帮他们带货。

       郭聪此举就是为了引诱水客上钩,眼看半个小时过去了,也没人上来搭讪,郭聪慌得心急如焚,把塑料的矿泉水瓶咬得嘎嘎乱响。

       “帅哥!自己吗?”郭聪正心急的当口上,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男人凑了过来,坐在了郭聪的旁边。

       “嗯!”郭聪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出国啊?”那男子扫了一眼郭聪裤兜里的半截船票,笑着说道。

       “嗯!”郭聪故作爱搭不理地哼了一声,喝了一口水。

       “旅游?”

       “嗯!”

       “哎哟,这邮轮航线可不短啊,没带点衣服行李啊?”小辫儿男子打了个哈哈。

       “我爱带啥带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病吧!”郭聪梗着脖子骂了一句,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小辫儿男子被郭聪责骂,不怒反笑,屁股在椅子上一蹭,凑到了郭聪身边。

       “哥们儿,我也出去玩儿,跟你是一趟船。”小辫儿男子从兜里掏出自己的船票,给郭聪看了一眼。

       “嗯!”郭聪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兄弟,喝杯咖啡吗?我请你!”说完这话,不等郭聪回应,小辫儿男子便站起身,直奔柜台,买了两杯咖啡,端了过来,极为热情地塞进了郭聪手里,郭聪半推半就,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对小辫儿男子的态度稍微和缓了一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辫儿男子攀谈起来。

       聊了十几分钟后,小辫儿男子突然笑了笑,拍着郭聪的肩膀说道:“兄弟,哥哥有点事,想找你帮个举手之劳!”

       “什么事?”郭聪警觉地看向了小辫儿男子。

       “别紧张!别紧张!”小辫儿男子打着哈哈,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信封,两根手指往里一伸,拽出一沓现钞,用拇指尖儿一划,笑着说道:“不能请兄弟白忙活,这是两千块钱,一点心意。我这儿买了几部手机,想带给澳洲的几个朋友,但是吧,我一个人带不了那么多,你帮我带两部手机出海关,到了船上,我再给你两千,怎么样?”

       小辫儿男子话一出口,郭聪心里便掀起了一阵狂喜的巨浪。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找水客探探路,你就自己送货上门啊!

       近些年,随着中国科研实力的不断进步,以及手机行业的长足发展,国内外通信市场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手机因高性价比的特性广受国外市场欢迎,2017年小米手机还在俄罗斯、新加坡、捷克等十几个国家进入了销量前五,同年华为手机出货量达到了1.53亿台,全球市场占有率突破了10%。

       这也导致了中国海关从最早的重点查缉苹果手机走私入境转变成了查缉国产手机走私出境。举个例子,华为20系列的128G版,国内售价5499人民币,澳洲售价1599澳元,折合人民币8000左右;小米9的6+128G版,国内售价2999人民币,欧洲售价499欧元,折合人民币3800元;这其中巨大的利润差值也成了广大水客新的业务增长点。

       郭聪对小辫儿男子的话表现得将信将疑,但眼神还是绕着圈儿地往小辫儿男子手里的那沓钞票上来回扫看。那小辫儿男子迅速察觉到了郭聪内心的犹豫,连忙趁热打铁,接着劝道:“兄弟,你放心,一点事都没有,用胶带、腰封把手机绑在腰上和大腿上,你就直接走,海关就是一道门,你想想,这才几步道,就能白赚四千块钱啊!”

       郭聪装作有些心动,贼眉鼠眼地向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嗓音问道:“不会有危险吧?”

       “有个屁危险,这几千号人呢,海关查不过来……”

       “那……那行!”郭聪犹犹豫豫地答应了下来。

       “走!哥们儿带你去卫生间,给你绑上!”小辫儿男子拎起旁边的行李箱,领着郭聪直奔卫生间。

       进了卫生间,两人一前一后地钻进了一个隔间,小辫儿男子将提箱搁在马桶上,拉开箱子,里面密密麻麻不下300部手机,清一色地用塑料薄膜和胶带裹扎稳当。

       小辫儿男子拎起“一条”裹扎好的手机,撩起郭聪的外衣,正要给他系上,手一不小心在郭聪的裤兜上划过,碰到了一个手心大小,四四方方的硬本本。

       “你兜里装的啥啊?”

       “我也不知道,你拿出来看看!”

       小辫儿男子好奇之下,伸手一掏,从郭聪的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工作证,黑底银徽,写着四个大字“中国海关”。

       “海……海关!”小辫儿男子的声音都跑了调,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郭聪揪着脖子顶到墙上捂住了嘴,与此同时,两名支援的同事也若无其事地走进了隔间,马桶四周小小的空间,足足挤了四个彪形大汉。不一会儿的工夫,卫生间门外就挂上了“清扫中暂停使用”的牌子,

       “姓名!”郭聪冷声喝道。

       “冯……冯涛!”

       “干这行多久了?”

       “第一次,政府!我真是第一次!”

       “我信你个鬼!这一提箱手机哪儿来的?”

       “买……买的!”

       “手机可都有编码,你说出来,和我查出来,那可是两个性质!”

       “偷……偷的,是赃……赃物!这东西国内不好出手,不过这不是我偷的啊!我只管运,其他的我一概没参与啊!”

       “还有几批?”

       “就……就这一批。”冯涛苦着脸答道。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走私货物、物品偷逃应缴税额较大或者一年内曾因走私被给予二次行政处罚后又走私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偷逃应缴税额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你自己算算,你这箱子手机够判多久啊,对了,你自己有没有案底,该从轻还是从重,你自己清楚。”

       郭聪的话还没说完,冯涛已经红了眼圈儿,整个人直发软,面条一样顺着墙往地上出溜。

       “哎嘿嘿,你能不能像个爷们儿,勇敢点啊!”郭聪使劲推了推冯涛。冯涛根本不理郭聪,只是低着脑袋晃着脖子碎碎念道:“完了……这是完了,三年啊!可咋熬啊……”

       郭聪蹲下身子,两手夹着冯涛的脑袋,捧着脸,让他看着自己。

       “有个事,你帮我一把,我给你报个立功,法院量刑的时候会考虑你的立功情节,说不定用不了三年,你就出来了。”

       “什……什么事?”冯涛瞪着眼睛问道。

       “我问你个问题,是不是有艄公进了邮轮母港?”

       “这……”冯涛闻听此言,脑门子的汗成绺地往下淌。

       “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有艄公进了邮轮母港?”

       “我……我我我我我不知道啊!”冯涛的说话声都抖出了颤音。

       “你们做水客的,各有各的地盘,艄公也算你们半个同行,有陌生人到了你们混迹的地方,你会不知道?”

       冯涛咽了口唾沫,冲着郭聪连连拱手:“领导!你就别逼我了,谁不知道那艄公干的都是吃花生米(死刑)的买卖,那都是些亡命徒啊……我就是个做小本儿生意的人,我得活啊,我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就不是蹲三年的事了……”

       郭聪眯起眼睛,盯着冯涛看了一会儿,忽地展颜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也有你的苦衷,我不怪你。”

       言罢,郭聪站起身,对支援的同事说道:“该交缉私就交缉私吧。”

       “那……不继续问了?”支援的同事费解地问道。

       “不问了,答案已经有了。”郭聪长吐了一口气,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推开了卫生间的大门。

       冯涛的颈部有一道伤口,一指长短,细若发丝。这里是出入境大厅,不可能有金属刀具进来。而造成这种创伤的东西,郭聪很熟悉,那就是……陶瓷刀片。这种刀片约有硬币大小,最早是薄钢磨成的,后来随着安检门金属探测功能的日益升级,金属制成的刀片无法通过安检,所以只能改用陶瓷刀刀刃打磨成硬币大小,依旧藏在舌头底下。这事是郭聪的师父陈三河和他说的,当时两人正在夜市摊上吃烧烤,陈三河告诉郭聪,说这江湖上的大贼有一门本事,唤作“叶底藏花”,也就是能把硬币大小的刀片藏在舌头底下,以便在被围捕的时候贴身搏命,而这其中的有些高手甚至能藏两片,且不影响吃饭喝水。郭聪哪里肯信,一边撸着羊肉串一边非说师父是在骗人,瞎忽悠他。陈三河一声苦笑,摇了摇头,眼中精光猛然一亮,猛地张开了嘴,舌根向前一顶,舌尖儿一翻,一抹冷光乍现。

       “唰……”说时迟那时快,陈三河右手两指一并,在面前一划,顺着郭聪肩头一抹。

       “啪嗒……”郭聪手里的羊肉扦子应声而断。

       “卧槽……”郭聪一声惊呼。

       “兔崽子!怎么跟师父说话呢!”陈三河骂了郭聪一句,舌头一卷,两点冷光缓缓隐入了舌根底下,不见了踪迹。

       “酷啊!师父!怎么整的,你教教我!”郭聪扔了羊肉扦子,上来乱扒陈三河的下巴,陈三河掰开郭聪的手,拍着桌子喊道:“你别碰我,你这吃一手油,我新洗的衣服,你给老子松开……”

       “呼……”郭聪猛地甩了甩头,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师父的事,专心思考冯涛的那道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