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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借刀
       周正的厉害,沈越领教过,两次过招,自己都败给他。此人面对危机的泰然决断、冷静应对都令沈越敬佩,甚至恐惧,然而,如周正这般厉害的人物刚才竟面露慌乱之色。

       他口中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两年前,电台,消失,重现,难道……与潜伏在上海的间谍有关?那……对方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无论是哪一方,若真与间谍有关,自己便无意中听到一份要命的信息,纵然这份信息并无实质指向,可从周正的态度来看,此人对76号的危害极大,周正极为重视,那他会不会为以防万一对自己灭口?

       沈越心怀忐忑的随蝴蝶前行,脑海中浮现各种想法——逃跑、解释——却都被他一一推翻,他不能放弃进76号的机会,他要依靠76号的力量对抗霍庆海,他要杀了霍庆海给小茉莉报仇。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突然,沈越灵光一闪,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这是周正的试探,周正从未真正相信过自己,始终对自己进76号的目的心存怀疑,故意设下此局,若自己真是两党其一安排的间谍,得知此消息,定会尽快与上级联系,他派人暗中监视,便可一网打尽。

       哼……若真是如此,这或许就是周正的弱点。

       沈越想到这,不再担心,无论哪种可能,周正目前为对付顾凯都不会直接对自己下手,顶多派人监视自己是否有异样举动;然而,自己并无其他身份,无需担忧,反倒可借此找他的弱点。

       沈越边随走在右前方的蝴蝶前行边撇了对方一眼,若这真是个局,蝴蝶便参与其中。

       或许蝴蝶就是找出周正弱点的突破口。

       沈越暗自一笑,目光看似懒散、实则敏锐的观察前行的蝴蝶展现出的每一处细节,他想从蝴蝶入手找周正的弱点,自然得先与蝴蝶搭上话,而且,话题不能太随意,不然,没效果,这话题要勾引蝴蝶的兴趣或直击她的内心。

       电台。

       这个话题不错,足以引起蝴蝶的兴趣,只不过,沈越不确定电台的事是不是周正给自己下的套,蝴蝶是否正受周正之命暗暗观察自己,他若主动提及,不免有些打探之意,让周正加深怀疑,况且,自己的目的就是想验证此事,确定周正是否有疑神疑鬼的弱点,若如此行事,可能会付出性命的代价,这年头,无端被扣上奸细的帽子死于非命的人都能填满黄浦江了,沈越只想杀了霍庆海为小茉莉报仇,才不愿卷入无端的猜忌之中,还是从蝴蝶身上另找话题;只见蝴蝶衣着特务服,昂首挺胸、身体笔挺的迈步前行,她的侧脸神情漠然,脖子、耳垂、手腕、手指都没饰品,就像一汪清澈却深不见底的海水,似乎一眼就能看清,却始终无法看透。

       沈越在上海滩混迹了五年,又是以贩卖情报为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知道,蝴蝶这种人最难对付,一股挫败感涌上他的心头,他正准备将目光从蝴蝶身上收回,突然,他注意到蝴蝶的双肩微微向后一动,沈越以为看错了,边跟着蝴蝶前行边认真注意她的双肩,果然,走了四、五步,蝴蝶的双肩又微微往后一动。

       她的双肩怎么了?

       沈越目光盯着蝴蝶的侧脸,故意问道:“肩膀不舒服?”

       “哦,前两天撞了下。”

       蝴蝶怔了下,淡淡回了句,边继续往前走边回头说道,“难怪周处长如此看重你,眼力实在了得。”

       “在下的眼力远不及周处长对你的信任。”沈越意有所指的回道。

       沈越今日才来76号报到,职位也只是个小小的特务,哪里谈得上被周正“看重”,蝴蝶这话若非恭维之意,便是她知晓周正昨日对自己的调查觉得周正在“笼络人才”,故意打探自己与周正的关系,亦或者她为了隐藏与周正联合设局故说好话让自己疏于防范,沈越才如此回她;若蝴蝶是恭维之意,那自己的回答便是回了恭维之礼,若蝴蝶是故意打探自己与周正的关系,这回话便会令她担忧是否暴露了目的,若蝴蝶故说好话令自己疏于防范,这回话便会令她疑惑自己是否看出端倪。

       蝴蝶心中的想法不同,下意识的反应便不同,神情自然会不同,沈越或许能从中找到答案;然而,沈越失败了,只见蝴蝶神色不改,缓缓回过头,止住了脚步,撇了沈越一眼,又朝挂着“报到处”木牌子的门口抬了抬下巴。

       “到了。”

       蝴蝶说完,便迈步离开了。

       沈越凝视着蝴蝶逐渐远去的背影,见对方走上四、五步,双肩便下意识的微微往后一动,嘴角不由一笑,这女人远比想象的难对付,他缓缓收回了目光,转身走到门口,伸手敲响了报到处的门。

       周正已打过招呼,报到处的人今日做事异常麻利,没过多久,便将沈越的信息备案,做好了证件,交给了沈越;沈越撇了眼证件上自己的照片,嘴角不由泛起一抹苦笑。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个臭名昭著的特务了。

       ……

       ……

       照片里的男人是沈越,两岁大的小茉莉坐在他的肩膀上,沈越举高双手扶着她,这一大一小正开怀大笑。

       楚云归布满血丝的双眼凝视着这张照片,他能感受到照片里的幸福、兄妹间相依为命的幸福,这张照片是楚云归得知沈越失踪,去他家中追查时翻到,楚云归一开始也认为这个男人畏惧了霍庆海的势力选择逃走,可看到这张照片,他心中竟莫名的相信沈越不会就这么消失,他一定藏在上海滩的某个地方伺机找霍庆海报仇。

       楚云归要找到他,必须找到他,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出霍庆海杀刘正东的证据,查清刘正东当时正做的事,帮刘正东完成他未能完成的任务,将霍庆海绳之以法;然而,已经过去一个月,刘正东遇害案、小茉莉车祸案都结案了,他还没沈越丝毫消息。

       这个月来,楚云归为了这两宗案子一次又一次找局长马祥龙解释其中另有隐情,希望马祥龙不要草率结案;起初,马祥龙态度还挺和善,让他拿出证据,后来实在被楚云归找烦了,直接禁止他再查这两宗案子。

       楚云归在警局的人缘并不好,以前,有马祥龙照应,大家虽心里不爽他的清高,可碍于马祥龙,谁也不敢说什么,如今马祥龙禁止他查案,局里更没人愿意帮他,他就连调取卷宗这点小事都难以进行;连番受挫之后,楚云归知道他只能靠自己,他虽清高,可脑子并不笨,知道想在上海滩找个人最好找那些三教九流之徒帮忙,这种人像老鼠一样“窝”在上海滩,比一般人容易打探到消息。

       会乐里是上海滩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三教九流都汇集于此,“长三堂子”、“书寓”、“幺二堂子”这些妓馆一家挨着一家,街上随处可见泼皮无赖,楚云归找的就是他们,只是他虽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不晓得人性的狡诈,花了上百块大洋让几个泼皮帮忙寻人,却没从他们得到沈越半点消息,每次问都说快找到了,让楚云归继续掏钱,楚云归虽察觉到有问题,可经验不足,亮出警察身份让他们别耍花招,不然带回警局,可没想到这几个泼皮表面讨好不敢,拿了钱再也不见踪影,几日见不到人,楚云归才知道上当了,可又不能不找沈越,他也没其他办法,便守在会乐里一家茶楼逮这几个泼皮。

       这一守就是三天。

       三天来,楚云归没怎么出过茶楼,如尊雕塑般坐在二楼的窗台前望着福州路上的人,找寻那几个泼皮的踪影;觉也没怎么睡,满脸憔悴、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血丝,将街上的行人扫了个遍,没寻找可寻之人,便拿出沈越和小茉莉的照片看。

       “我相信你绝对没离开上海滩。”

       楚云归自信的对着照片说了句,布满血丝的双眼缓缓从照片上移开,朝着窗外望去,只见福州路上人流攒动,洋车、黄包车不断,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进了福州路,这人衣着深灰色长褂,眼神飘忽的打量着来往的行人。

       楚云归一下子兴奋起来,这人就是骗他大洋的泼皮之一,小赤佬,大洋耍光了,开始走偷摸的老本行了;楚云归毫不迟疑,利落的翻过窗户,跳了下去,借着行人遮挡,朝那泼皮摸了过去,这泼皮找到了“猎物”,故作前行的跟着那行人找机会下手,他的注意力仅在周围的行人,完全没注意到摸上来的楚云归,见时机成熟,左胳膊一动,一条长窄的刀片滑到了袖口,那泼皮左手握着刀片,右胳膊遮挡着,轻易的剌开了行人的皮包,左手立即收回来,右手的俩手指朝着皮包口伸了过去,就在手指即将伸进皮包,一只手突然出现,抓住那泼皮的手腕。

       “当街行窃。”

       楚云归憔悴的脸上泛着一丝得意,盯着满脸惊慌的那泼皮继续说道,“这是小罪,不过,你放心,我肯定有办法让你后半辈子都在牢里度过。”

       那正前行的行人听到身后有人争吵,止住脚步,低头望了眼皮包,见皮包破了个口子,顿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泼皮的胳膊,大叫道:“小偷,你个小偷。”

       泼皮眼神凶狠的瞪了瞪激动的行人,那人吓的慌乱松了手,踉跄的走了;福州路这一代小偷猖獗,被偷的人生怕被报复,不敢吭声。

       泼皮见人被吓走,胆子也大了起来,稳了稳心神,讨好的对楚云归说道:“楚警探,你看,误会,都是误会,你没证据。”

       “证据?”

       楚云归不屑一笑,吃过这种人的苦头,他也学会了如何对付这种人,冷着脸回道,“我就是证据,我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泼皮脸色一变,知道楚云归因被骗盯上自己,被他抓回警局就麻烦了,心一横,左手的刀片猛然朝楚云归抓着他右手手腕的胳膊划了过去,楚云归没想到这泼皮敢动手,根本没反应过来,右手臂顿时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疼的他忍不住松手,那泼皮见状,撒丫子就跑。

       “王八蛋,敢袭警。”

       楚云归咬牙骂了句,不顾鲜血直流的胳膊,边从腰间掏枪边追了上去,只见那泼皮像个泥鳅在人群中穿梭,楚云归生怕伤及无辜,不敢开枪,气的在后面狂追,拨开了前面的人,远远望见那泼皮闪进了前面一条街,楚云归想了想,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那泼皮一路狂奔,跑进了小路,见身后无人,这才放松下来,骂骂咧咧的往前走,刚走到路口,楚云归突然现身,一把抓住那泼皮的头发,黑漆漆的枪口塞进了他的嘴里。

       “跑啊!小腿不是挺快嘛!”

       “楚……楚……警……探,小心……走火。”泼皮嘴里塞着枪头,口齿不清的说道。

       “袭警,拘捕,我能说得清。”

       “楚……警探,你……大人大量……就饶了我吧!”

       楚云归将枪从对方嘴里抽出来,抵着他的脑袋,说道:“可以,说,他在哪?”

       “我没找到。”

       “真想尝尝枪子?”

       那泼皮快哭了,说道:“我真……我真的没找到,楚警探,藏青帮这么多人找他,找了一个月都找不到,我哪里能找到,那钱,我还你,我肯定还你,你就放了我吧!”

       “谁能找到他?”

       “我哪知道,那沈越对上海滩的情况摸的门清,手上有不少人的把柄,他要没两下子,早死了。”

       楚云归调查过沈越,也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藏青帮在上海滩的势力这么大都找不到他,就靠这几个泼皮怎么能找到,他也是没办法才想这烂招,心情不由烦躁起来,愤愤的骂道:“滚。”

       那泼皮吓的连滚带爬的溜了。

       楚云归沮丧的靠着墙,难道真找不到这沈越了吗?

       “楚警探是在找我吗?”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楚云归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路口站着一人,那人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楚云归一脸惊愕。

       那人正是沈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