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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右厅的人
       “滚”字刚出,劲风已至。

       动手的是玄衣武士。

       不等二郎的护卫动手,胡不归抢先出招。三招一过,他与玄衣武士各退一步。“上右厅的人,不在都城呆着,跑越州来抓贼,真是狗拿耗子。”胡不归揶揄道。

       玄衣武士面色一沉,不想胡不归竟能一语道破他的身份。吴越军队名目众多。钱鏐最早起兵靠得是“八都兵”,就是以西府杭州临近八个县的子弟兵为骨干的府兵,后来扩编为十三都,每都两到三千人,是吴越立国根基。后来钱鏐在击败杨行密和刘汉宏后收编其部,又组建了以淮西蔡州兵为骨干的武勇都和浙南兵为骨干的向明都,并抽调其中精锐组建亲卫牙军。到了吴越中期,忠献王钱弘佐改革兵制,将牙军改编成亲从都和亲卫都,由王室直接控制;同时将十三都改编成左直、中直、右直三军,因避讳钱弘佐名讳,左直都改名上直都。这三军在对抗南唐和攻灭闽国时立下赫赫战功。当今吴越王钱俶在位多年,在右直都因故被除名后,重新组建镇武都和镇国都。两年前吴越助大宋攻灭南唐,镇武都和镇国都便是前锋主力。另外为了拱卫都城,钱俶还组建了三支卫戍部队,分别是上右厅、佽飞都、匡武都。上右厅负责官署及官员的日常保卫工作;佽飞都是以弓弩兵为骨干的机动部队;匡武都类似五城兵马司及巡检司,负责都城外围巡逻及安全。

       因此,从职责上看,玄衣武士所在的上右厅基本都在都城杭州活动,鲜有外出执行任务。眼前这小白脸竟能一眼认出,还能接下他三招不落下风,倒也不可小觑。胡不归就是要他觉得自己大有来头。有来头,你才不敢轻举妄动;你连我都不敢动,就更不敢对二郎乱动了。

       玄衣武士目光扫过胡不归,落在始终没有转身的二郎身上,忽然道:“二位是从西府来的吧?”

       西府,便是国都杭州。

       二郎缓缓起身,转过来盯着他道:“你们何指挥来了吗?”

       玄衣武士又是一惊。此人竟认得上右厅指挥使何韬,不由惊道:“你是何人?”

       二郎悠悠然道:“我是谁,你还不配知道。”

       玄衣武士强忍怒气,此行他们奉命而来,东府越州上下差役都要配合,不想在此遇阻,道:“上右厅办事,还请二位不要阻挠。”

       胡不归道:“尔等要抓人尽管去抓,跑到这里来骚扰我等算什么?我们像是江洋大盗吗?就算是,你们有本事抓吗?”

       年轻官差抽出铁尺就要上前拿人,被中年官差拉住。

       这时门外有人道:“哪个口气那么大,胆敢妨碍上右厅办事?”话音落,一道魁梧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四十上下年纪,肩宽体壮,浓眉重须,身披轻甲,腰悬直刀,双目炯炯有神,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

       军将与二郎对视一眼,眼中均闪过一丝惊诧。胡不归看他们神色,显然都已认出对方,却都没有叫破对方身份。军将盯着二郎道:“公子私自出游,不知府上可曾知晓?本将听说,公子府上管教甚严,族中子弟,等闲不得外出。今日之事若是传开去,公子怕是不好过关。”

       说的隐晦,胡不归却听明白了,这军将定然知道二郎身份,不说破,便是不想撕破脸,同时隐含威胁。

       二郎目光扫过两个官差。

       军将心领神会道:“我自与这位公子有话说,其余人等,继续搜查。”

       中年官差把年轻官差拉走了。

       胡不归眨眨眼,故意道:“我也走?”

       军将道:“你又是何人?”

       胡不归挺起胸膛道:“本公子姓胡,江湖人称乐天公子。”

       “胡家的人。”军将面色不改。胡家先祖胡进思随武肃王开国,又随文穆王转战多年,历经吴越三代五王,曾经权倾朝野。胡进思病故、礼部尚书胡琛致仕后虽不显于朝堂,可家族势力仍然庞大。钱与胡,共吴越。难怪会跟世子混在一起。“这里没你的事。”军将压根儿没把胡不归放在眼里。

       胡不归等得就是他这句话,故意道:“就算陆大人来了,没凭没据的,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军将道:“不走是吗?”

       胡不归装出要跟他理论的样子,二郎看了他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道:“好,本公子且不跟你争一时之气!”说完“气鼓鼓”的往外走。他跟二郎有默契,看这架势二郎是没法脱身了,不过那军将应该也不能把二郎怎么样;那么此刻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带晕倒那厮离开,搞清楚他是什么人。

       二郎盯着军将,拖住他,才能让胡不归脱身。

       待胡不归的脚步声远去,二郎和军将同时使了个眼色,他的两个护卫和玄衣武士悉数退到隔间外。军将拉上移门,沉声道:“沈承礼拜见世子。”

       “世子?!”两个歌姬惊呆了。

       二郎,正是吴越国世子,钱惟濬。而站在他对面的军将,则是吴越国的头号战将,宁海军节度使沈承礼。两年前吴越助大宋攻打南唐,吴越王钱俶率上直、镇武、镇国、亲从五万精锐北上,钱惟濬和沈承礼随驾出征。吴越打下常州后直扑金陵,宋军主帅曹彬不想把攻克金陵的功劳让给吴越,就让钱俶带主力先回去。钱俶不敢违逆,带着主力退回常州休整,让钱惟濬和沈承礼带一万人留下配合宋军作战。钱惟濬是世子,留下是充当人质;真正指挥军队的是沈承礼。结果曹彬围攻金陵数月不克,反倒是沈承礼带着数千精兵在总攻之夜率先攻破金陵城东门,抢了破城首功。当然事后叙功,首功仍归宋军;可沈承礼硬是凭此一战,让宋军上下不敢轻慢,打出了吴越的威风。归国后,沈承礼因功受封宁海军节度使,成为吴越武将第一人。

       虽有袍泽之谊,可钱惟濬和沈承礼平日里并没有多少往来。此刻见面,也如普通君臣般若即若离。

       钱惟濬淡淡道:“能惊动沈将军来此,想必是大案。”

       沈承礼道:“能叫世子在此,想必是要事。”

       钱惟濬不答。他是跑出来散心的,至于世子不得离京的规矩,他压根儿就不在乎。他是世子,他爹还能把他怎地?把他废了?笑话,老大是他爹当年为了保全忠逊王钱弘倧一脉过继过来的养子,他堂兄;老三无心俗务出家了;老四倒是个机灵的,可那点儿机灵都挂在脸上了,也没刷过什么功劳;老五更不着调,精力过剩成天想着上阵杀敌;后边四个小弟弟更不值一提。要真理论起来,西府是西京,这东府越州就是东京,他从西京跑到东京,还是在京城。他之所以愿意跟沈承礼在这儿耗着,就是要给胡不归创造条件。被胡不归弄走的那个家伙,必定和沈承礼的到来有关。既然人倒在自己面前,那他身为吴越世子,就有责任有义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谁让他闲的呢?至于怎么把人弄出去再撬开嘴巴,那就是胡不归的事了。

       胡不归当然心领神会。没走多远,就听一侧走廊上传来两声闷响,紧接着就有人大喊:“大胆狂徒,胆敢殴打官差!”扭头看去,只见两个官差倒在地上,他们正对着的正是甲字十号间!

       “好家伙,敢打官差!”不等胡不归凑过去看热闹,守在甲字二号雅间前的年轻官差拔腿就朝十号间冲去,经过时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还撞了胡不归一下。胡不归晃了一下,又被不放心跟过去的中年官差撞了另一侧肩膀。胡不归索性双手叉腰,正好挡住跟他交过手的那个玄衣武士。玄衣武士倒没再撞他,从旁边闪了过去。两人目光同时落在雅间门口那个怀抱铁剑的汉子身上。

       年轻官差冲过去,拉起倒地的同伴,甩出铁尺就朝那抱剑汉子抽去。

       抱剑汉子并未挪步,身子一闪躲过铁尺,再向前一靠,肩臂便贴在年轻官差身上,将他撞出几步远。

       年轻官差大怒,挥动铁尺再冲。

       抱剑汉子见他来势汹汹,总算动了兵器,铁剑未出,连带沉甸甸的剑鞘砸中铁尺。

       年轻官差闷哼一声,手中铁尺竟被剑鞘生生砸出一个弧度来,成了一把歪尺。

       “好神力!”胡不归暗赞。他把玩过捕快们随身携带的铁尺,知道这东西虽杀不了人,可韧性极佳,抽在身上更是无比的疼,专门用来缉捕嫌犯。碰上寻常兵器,还能借用弹力卸去对方的力道。能把这样一把铁尺生生砸弯,抱剑汉子的力道可见一斑。

       年轻官差举着铁尺,胳膊酸麻阵阵颤抖。中年官差把他拉到一边,这世上厉害的人物多了去了,不是只靠一腔热血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玄衣武士走过来,盯着抱剑汉子道:“殴打官差,妨碍查案,好大的胆子!”

       抱剑汉子依旧抱剑,稳稳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玄衣武士活动关节,手按在刀把上。

       抱剑汉子直接无视他的威胁。

       一趟差事两次受阻,玄衣武士怒火中烧,拔刀出招。

       “刀法不弱。”胡不归心道。

       “当当!”两声闷响,玄衣武士“噔噔噔噔”连退四步,身子一晃勉强站定。

       抱剑汉子收回铁剑,依旧没有出鞘。

       玄衣武士恼羞成怒:“来人,把这里围起来,休走脱一个人!调弩手上来!”

       话音落,就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吴越人好大的架子,竟敢对我家主人动手。”

       胡不归闻声一振,他最听不得好端端的一个美少女张嘴一口方言土话,长得再好,声音难听吐字怪异又有何用?再看时,只见雅间里走出来一个黄衫少女,明眸皓齿、仪态端方,腰间插了根笛子。玄衣武士盯着她,她也盯着玄衣武士,气势丝毫不弱。

       “她说我们是吴越人,难道她和她的主人不是吴越人?”胡不归寻思。

       沈承礼从甲字二号间走过来,使了个眼色让玄衣武士退下,盯着黄衫少女道:“你是何人?”

       黄衫少女打量他,道:“你能说了算吗?”

       沈承礼道:“此间事,我自做得了主。”

       黄衫少女道:“你们抓犯人归抓犯人,别来扫了我家主人的雅兴。”

       沈承礼道:“越州乃吴越东府,我等乃吴越将吏,奉命缉捕逃犯,断没有为你家主人破例的道理。”

       黄衫少女道:“真要进去?”

       沈承礼朝前走了一步。他也留意到一旁的抱剑汉子,知道那是个不好对付的,可他身为此次行动的总指挥,后头还有世子看着,断没有退缩的道理。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再跟抱剑汉子大战一场时,黄衫少女甩手就把一个物件丢向沈承礼。沈承礼反应极快,抬手接住,入手颇沉,低头一看,竟是一块纯金质地的腰牌;再一看腰牌上的铭文,不由脸色一变。

       黄衫少女看他神色,道:“既然看到了,那便还我罢。”

       沈承礼将腰牌掷回。

       抱剑汉子一把接住,递还给黄衫少女。

       黄衫少女道:“还想动手吗?”

       沈承礼道:“可否见一见你家主人?”

       黄衫少女道:“主人在睡觉,不见外人,你等也休得再聒噪!”说完竟不再理会沈承礼,径自转身返回雅间。

       玄衣武士上前道:“将军……”

       沈承礼一摆手,道:“除了这间,继续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