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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指名问话
       从廖青林家出来,我们四人就近找了家饭馆吃饭。这家饭馆叫大饭店,在工人电影院旁边,店如其名,大厅果然很大。

       中午吃饭的人不多,大厅内空荡荡。周宁拿起菜单点了水煮肉片、鱼香肉丝、麻婆豆腐、炝炒空心菜,又点了个黄瓜皮蛋汤,正好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老师,你觉得这个案件还有疑点吗?”我给欧阳教授摆好碗筷。

       黎佳那双晶莹透亮的大眼睛总是不停地在我眼前闪现,她的眼神充满了希冀,就像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她回头看见我时的模样。

       “嗯,有些疑点。”饭店服务员提着铁茶壶过来参茶,茶水是江州夏天常见的老荫茶,茶杯是白色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备战备荒为人民”几个红色大字。搪瓷杯的杯口和杯底都有锈迹,看上去很有年代感。

       “今天你们都听见了,廖青林说伍玉琴是民兵连的女民兵,身体素质很好。你们还记得黎志强的口供说他是如何袭击被害人的吗?” 欧阳教授喝了一口老荫茶,问道。

       “我记得,”李雪儿正挑起一块水煮肉片吃得津津有味,突然插嘴道。大饭店的水煮肉片做得有特色,别家的水煮肉片都有汤料打底,这家却只在干干的肉片上淋了厚厚一层油溅过的红辣椒。

       “他在口供里说,他用自行车别住伍玉琴的自行车,把她的自行车别到了靠小树林的路边。伍玉琴下车说,你是哪个?我不认识你,你别胡来。说完她就推车往前走,黎志强就用手抓住她的自行车把。伍玉琴就打黎志强的手说,你到底想干爪子,你再恁个我就喊人了。黎志强说,你敢喊,喊就打死你。伍玉琴就喊,救人啦,有人抢劫啦。黎志强一看就急忙用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手勾住她的脖子使劲往小树林里拖。”

       说完,李雪儿冲周宁赞赏了一句:“三娃子,你点的水煮肉片还好吃也。”

       “李雪儿记得很清楚,如果是这样,伍玉琴在被袭击之前,应该有所警觉。黎志强捂她嘴,勾她脖子的时候应该要和黎志强扭打。伍玉琴的身体素质很好,黎志强要控制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两个人身上应该都有些伤痕。”

       “但是,我仔细看了法医的验尸报告,报告上并没有记载伍玉琴有抵抗伤。我见过黎志强,也没有发现他身上有可疑的伤痕。”欧阳教授说完这句话,猛地一口喝光了那杯老荫茶。

       “伍玉琴身上没有抵抗伤,只能说明有两种情况。第一种,熟人作案,伍玉琴没有任何防备被这个熟人袭击。第二种,凶手采取了闪电式袭击的手段,他趁伍玉琴骑车经过小道的时候,突然从暗处窜出,直接发动袭击,一下子打晕了被害人。”

       听欧阳教授讲到这里,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动物世界里的一幅画面。一只羚羊正悠闲地吃着青草,一只饥饿的猎豹悄悄地靠近它。猎豹猛然一跃,用锋利的牙齿咬断了羚羊的脖颈,拖着羚羊的尸体在草原上飞奔。

       “还有,黎志强的口供说,是他带警察找到了藏伍玉琴裙子和内裤的地点。如果是这样,就是先供后证,黎志强的口供就比较可信。但是今天听廖青林一说,明明是他先发现了伍玉琴的衣裙。如果他讲的是真话,黎志强的口供就有问题。”欧阳教授继续说道。

                                                                                       

       下午,我们四人继续在临江厂走访。据黎志强交待,勒死被害人的那件花衬衣,是他从一个收废品的人的三轮车上偷拿的。欧阳教授想找那名证人再了解了解情况。

       那名证人叫唐大龙,是临江厂附近石马岗生产队的农民。他经常在临江厂及周边走街串巷,收购各种废品。

       唐大龙住在石马岗山脚下。石马岗是临江厂东边的一道山岗,它和西边的铁山坪像两只长长的手臂,将临江厂揽在怀里。与铁山坪植被茂密,绿意盎然相比,石马岗的植被少得可怜,看上去它就像中年男人稀疏的头顶。

       唐大龙家是川东农村常见的建筑布局。中间一排是堂屋,两边是厢房,堂屋前面有一块平坝。唐大龙收购的各种废品杂乱地堆积在平坝上,平坝的中间停放着一辆运货的三轮车。

       我们刚表明来意,唐大龙就很着急地说:“怎么还来找我?我不是按你们说的讲了嘛!”

       “按我们说的讲了?”欧阳教授疑惑地问道。

       “是啊,警察同志反反复复来了好几次,非要我说我这里丢了件花衬衣。”唐大龙把收购到的纸箱用脚噼哩啪啦踩平,叠放在空地上。

       “你再具体讲讲,我们想再了解一下。”

       下午的太阳很毒,我们坐在堂屋屋檐下的长条凳上,唐大龙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拿着把破烂的大蒲扇不断地扇。

       “上个月,对面20号厂房那边有个女的被杀了。周围的群众说,那个女的是被一件花衬衣勒死的。后来就有警察上门来找我,问我是不是丢了件女式花衬衣。”

       “说老实话,我一天收那么多破铜烂铁、旧衣服旧报纸,我哪里记得过来。我就给警察说,我记不到了,我收的旧衣服就堆在坝子头的。”

       正在唐大龙说话间,一只蚊子飞到李雪儿小腿上,李雪儿 “啪”地一声用手掌将蚊子拍死,小腿上留下了一点深红色的血迹。

       “那个警察凶得很哦!他说记不到不得行哦!叫我再好好想想。”

       “我说确实记不到了。要不然你给我提示一下。”

       “那个警察就说,你不是收了件女式花衬衣吗?白色的,长袖的。你收回来后,不是把它搭在三轮车的车把上吗?后来不是发现它不见了吗?”

       “哦!我说,好像是恁个回事。后来那个警察就给我做了笔录,还喊我在上面按了手印。”

       “老师,他们不是在搞指名指事问话吗?”听完唐大龙的讲述,我感到很愤慨。

       “是啊,老师,你不是给我们讲过,警察问话应当客观、中立,要尽量使用开放式问句,不能指名指事问话。”李雪儿也在一旁提出了质疑。

       “先证后供,指名指事问话,这个案件越来越有意思了。” 坐在长条凳上的欧阳教授像是在喃喃自语。

       一时间,大家都无话,我看着院坝中间停放的那辆三轮车,它歪着车把,龙头偏向一边,像一个扭歪了脖子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