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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里雪至寒
       寒风凌冽,将没有关严的花格窗吹开,卷进飞雪纷纷。

       而蜷缩在榻上的温颜却睡得正熟,即便瑟瑟发抖,也没有从梦中醒来。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夜,在温软如春的书房,她卷缩在书桌底下,等待爹爹回家,想着怎么说服爹爹让她也参进刘家的案子。

       那时候,她已经成为刑狱现场的小能手,父亲总是喜欢把她打扮成一个小男孩,带着她探案勘察,为此母亲也曾多次抱怨,但温颜却甘之如饴。

       那个雪夜,她如同日常一般抱着母亲缝制的棉垫子,靠着火盆,钻到了书桌底下,全遮盖的书桌就如同一个遮风避雨的小屋,让温颜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睡到朦胧处,温颜揉了揉眼睛,转头从书桌底下缝隙下看去,却惊得差点叫出来。

       她竟然看到了一双熟悉忧伤的眼睛和一张一向喜欢慈爱微笑的脸庞,那是她最敬爱的父亲。

       此时父亲躺在地上,眸光与她相触,骇然张大,充满了乞求哀怜的神色,几乎是艰难地,父亲冲她摇了摇头。

       此时她才发现,原来父亲的脖颈处绕了一截麻绳,麻绳收紧,父亲一张脸涨得青紫,喉间“咯咯”作响,发出绝望的声音。

       温颜张嘴,咬到了手腕上,却不觉得疼,只眼泪喷涌而下。

       这个家里人口简单,书房周边更是只有一个老仆随时伺候,若现在叫嚷起来,救不了父亲,她也会死,所以父亲才会摇头吗?

       可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在自己面前?

       就在她一念之间,那双熟悉的眼睛光芒已然湮灭下去,漆黑的瞳孔扩散开来,只死死地瞪着书桌下面温颜藏身的地方。

       唇间一紧,手腕上已有鲜血蜿蜒而下,可温颜还是感觉不到手腕的疼痛,只心口疼得撕心裂肺,泪水和鲜血一起滑落脖颈。

       一双手摸到了地上气绝的尸体,粗大乌黑的手腕上,却绽放着鲜红色的花纹,好像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温颜死死地盯着那双手和手腕上的彼岸花,仿佛那是刀伤的纹路,一笔一划在她心里刻下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父亲的尸体被那人拖了起来,温颜看到凳子挪动,哐当一声倒在自己眼前。

       父亲,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一双黑底皂靴,边缘处沾满了污泥,正踢在凳子上。

       一声冷笑传来,那双脚转身,从容离开了书房。

       脚步声踩过雪地,温颜才哆哆嗦嗦地从书桌下面爬出来。

       “父亲……”仿佛受伤的小兽,伤到极处的呜咽声只敢吞在嘴里。温颜摸了一把泪,站起身来,头顶却突然撞上一双冰冷僵硬的脚。

       父亲!

       抬头,往日敬爱的父亲脸色紫涨,孤零零地挂在半空中,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死不瞑目。

       “父亲!”温颜呜咽着,使劲拖动书房里的书桌,将书桌拖过来担住父亲的双脚,可父亲身体歪斜,根本就站立不住。

       摸到逐渐僵硬的身体,温颜心知回天乏力,却依旧爬到桌子上,艰难地将父亲从绳套上摘了下来。

       父亲的身体轰然倒落在书桌上,温颜抱住他,把头埋在冰冷的胸怀里,呜咽大哭。

       “父亲,不冷,不冷,颜儿在这里,颜儿在这里……”

       温颜眼前渐渐发黑,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父亲!”温颜翻身而起,看眼前天青色帐顶,知道是在自己的卧房里。

       一定是噩梦吧,一定是噩梦!

       父亲没死,是噩梦!

       温颜刚要掀开被子跳下来,一直守在床边的苏氏被惊动了:“颜儿,你总算醒了,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总算是,醒了!”苏氏双眼红肿,说了这么几句话,已经潸然泪下,一向相夫教子,只管内宅的妇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老爷会……

       “父亲,父亲怎么样了,父亲呢!我要父亲!”看到苏氏红肿的双眼,温颜觉得刚刚复苏的心有死了回去,她放声大喊,仿佛这样,才能把自己从睡梦中惊醒一般。

       苏氏泪落如雨,颤抖道:“你父亲他……他已经去了!颜儿你晕倒在那里,娘以为……”

       “不,父亲不会的,不会……”温颜和苏氏相对落泪,脑海中血色彼岸花一闪而过,温颜哑声问:“父亲……凶手呢?抓到凶手了吗?”

       三天,她竟然已经昏迷了三天,那个凶手,可抓到了?

       苏氏一愣:“刑部王大人亲自来查的,说是……说是你父亲是……自杀。”

       “自杀,怎么可能判自杀!!”

       “王大人说……刘大人一家被灭门,你父亲查了这么久也没查到线索,可能是因为,因一时想不开,才……”苏氏哭得说不出话来。

       刘光义大人满门三十多口一夜灭门,只剩下一个女儿疯疯癫癫这件事开封府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可就算这个案子难办,以自己对父亲的了解,他也不会因为难办的案子就自杀,何况他跟刘光义有同僚之谊,矢志要追查凶手。

       她亲眼所见,父亲是被人勒死的,那人的手腕上,有一朵红色的彼岸花。

       “母亲,父亲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自杀,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苏氏啜泣着:“我也奇怪,老爷,老爷也不是没有办过案子,就算皇帝限期破案,也应该不会……”

       看来,母亲还是相信父亲是自杀的!

       “不行,我去找王大人,我不能让父亲这么平白枉死!”温颜掀开被子跳下床,就向屋外冲去。

       苏氏急忙阻拦:“刑部已经结案了,你一个孩子知道什么,外面大雪纷飞,又是夜里,你怎么出去?”

       温颜身形灵活,几步冲到门口,打开门,寒风夹着飞雪呼啸而来,让只穿了中衣的她猛然打了个寒颤。

       坚决不能放过杀害父亲的凶手!

       温颜抬脚,就冲入了雪中。

       苏氏慌张喊人:“翠儿,快拦住小姐,吴伯——”

       赤着双脚踩入雪中,那寒意直接能够冰到骨头里,温颜抿紧中衣,一鼓作气向刑部衙门跑去。

       小小的身体早已冻僵,温颜依旧感觉不到疼,赤着的双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石子划破,鲜血淋漓,一步一个脚印。

       温颜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找到刑部尚书,说出父亲被害的真相,一定不能放过杀害父亲的凶手。

       黑洞洞的刑部衙门就在眼前,雪地反光,显得那衙门口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只有两盏气死风灯挂在屋檐下,死气沉沉。

       是了,如今是半夜,刑部,根本无人。

       不远处的大理寺和御史台同样大门紧闭,风灯摇曳。

       可是一切都不同了,不同了!

       刑部尚书王大人住在哪里,为什么她想不起来,为什么想不起来!

       雪,愈发大了。

       “深更半夜,你来刑部门口做什么?莫非,有冤在身?”

       飞雪中突然传来少年的声音,温颜辨认良久,才发现不远处的雪中,一白衣少年长身玉立,但飞雪苍茫,却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刑部尚书王大人家在哪里?你知不知道?快告诉我,快告诉我!”总算看到有人,温颜扑了过去,直接揪住少年的衣襟,仰头,双眸被飞雪和泪水迷住,依旧看不清他的样子。

       “你找刑部尚书,莫非真有冤情?”

       “是,有冤,我父亲,我父亲不是自杀的,你知不知道王大人住在哪?我知道的,我知道是有凶手的。”

       “凶手?你见过凶手?”

       “不,不是的,凶手,凶手手腕上有个红色的花纹,我要告诉王大人,我要给父亲伸冤……”温颜前言不搭后语,见白衣少年一直对她的话毫无反应,错身,就想离开。

       手腕一紧,温颜被白衣少年拽住,纷飞的大雪中,少年的双目漆黑如墨,声音清冷不屑:“你一个孩子,又能改变什么?你以为,刑部真的全部都是草包吗?说出真相不能抓到凶手,岂不是把自己送到虎口里去,那谁来给你的父亲伸冤?”

       温颜一震,再次抓住白衣少年的衣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告诉我!告诉我!”

       白衣少年身形一转,已经挣脱温颜的双手,冷声道:“满腹才华却在性命垂危的时候救不了自己的命,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护住自己护住家?没有人会给你伸冤,只有靠自己,如果自己靠不住,那就只能任由仇人逍遥法外了。”

       这说的,是自己,还是父亲?

       父亲是文官,虽有睿智头脑,却真的没有护住自己的命。

       少年的意思,即便说出凶手,也无法为父亲伸冤吗?

       只不过会多了她一条命,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认为父亲是被人害死的,而软弱的母亲,只怕,再也活不下去了!

       温颜浑身颤抖如筛糠,远处,火光闪烁,传来母亲的呼叫声。

       再一错眼,白衣少年已经不知去向,母亲苏氏迎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她冲来,将她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

       天空即将露出鱼肚白,蜷缩在榻上早已冷透的温颜醒了过来,被吹开的窗扇,兀自在风中不停地摇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屋子里的炭火早已熄灭,可关于冷的感觉,似乎在那一年早已失去。

       温颜赤着脚,踩着冰凉的地面上,来到窗前。

       她还记得母亲冰凉的唇贴在她的耳畔,她说,惟愿她平安!

       此后,她和母亲便回了苏州祖宅,没过一年,母亲也郁郁而终,一个九岁的孩童她要怎么活下去?

       幸好,一切还不至于太绝望。

       绝境之中,总有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