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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决定性发现
       抛尸案中间走了不少弯路,让池逸晙都有点沉不住气。

       死者身份的明确倒像是给他们上了一道紧箍咒,《卖淫女为爱献身,命丧渣男之手》、《昔日高材生,缘何走上不归之路?》媒体记者不断深挖出的死者生前故事听起来一个比一个有料,无形中增加了他们的办案压力。

       而与此同时,由于死者生前复杂的社会关系、庞大的电话联系库还有频繁变换的称呼和手机号,一度让走访陷入了庞杂纠缠的线索排查中。

       好脾气的刘浩每天带着一帮兄弟回来,嘴里都骂骂咧咧的。白天走访调查,晚上排查视频监控,梳理银行流水,每天只能像鸟打盹一样休息。案件的停滞让人焦躁。

       左晗没有被指派到具体的案子,曾大方又行色匆匆、独来独往,来无影去无踪,默认了她可以当“消防队员”,哪里有急事,她就顶上。

       这天她跟着刘浩他们寻到一个二手车交易市场,其中一辆符合案发车辆特征,他们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做些常规检查。不想,这一查,查出了问题。当翻开地垫和副驾驶位的储物仓时,一副带血的绳索、几滴疑似陈血的滴迹静静地露在他们面前。

       几人面面相觑,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击中而不知所措。左晗倒是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几副乳胶手套,给他们一人一副戴上。刘浩瞅着:“这是要开工?”

       “排查嘛,和店主打声招呼,方向盘、地垫和车上的杂物我们都要带回去。”左晗拨弄着方向盘。

       “直接把车开回去不就得了?”有队员嚷嚷着出主意,一个小飞机(公安院校毕业的警员肩章为“一拐”,行内简称“小飞机”。公务员直接考入公安队伍的,肩章为“两拐”,俗称“大飞机”,通常“大飞机”因整体素质高、年龄大更受待见),还是个女的,跑到自己地盘上指手画脚,谁买这个账。

       “不行,痕迹本来就比较脆弱。”左晗断然拒绝。

       刘浩自从两次会议后,简直把左晗视为“智慧女神”,帮她解围说:“这样会打草惊蛇。你们没听到老板说,这辆车因为价格便宜太多已经有人看上了,不过车主只接受现金交易。这里面到底有没有猫腻,晚上车主露面前,我们必须把情况摸清楚。现在是难得的机会。”

       “就算这样,现在都五点多了,路上正好是下班高峰,开回大院车程20分钟不到,都起码要赌上个把小时,送回去检验都来不及拿回来。”另一个队员也反对如此铤而走险。

       刘浩看左晗,她志在必得的样子让他决定用行动支持她一回。

       刘浩直接问她:“需要我做什么?”

       “只要在最短时间里让老板拆下方向盘。”

       左晗说得轻描淡写,刘浩不免吃惊,想这丫头倒是大刀阔斧,幸亏不是什么担肩膀的事情,否则可被她坑惨了。

       他支持的姿态摆出来了,现在也不好摇头,赶紧过去揽着车行老板的肩膀把他拉到一处商量,过后又打给池队汇报实时情况。

       池逸晙在那头沉默了一两秒:“你没问她打算怎么办?”

       “头,这女人的心思,尤其是聪明女人的心思咱就别猜了,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吗?”

       刘浩在和队员沟通案子的进展,就听到耳边议论纷纷,正要回头吼让他们小声点,挂了电话转身看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左晗不知何时,换下了警服,神速变了一套截然不同的装束。

       左晗随身带着一个又大又沉的黑色背包,看来不少装备都是从这里面蹦出来的。她上穿灰色的运动型羽绒衫,一条黑色的运动裤,脚蹬白色运动鞋,一身的运动装束和她小巧玲珑的身材倒也相得益彰。

       她正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物证袋将几样物品一一放入,最后接过老板递来的方向盘,套上防护套,往大包里一塞,再取出一样让众人更加大吃一惊的玩意——滑板,而后就在一片注目礼中,背上双肩包,飘逸着长发,脚下一蹬,娴熟地如同乘风而去,那块滑板哪是什么外物,好像根本就是她原来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她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臧易萱正焦急等在大院门口,正在车流中寻找那个熟悉的号牌,只看到一个长发黑影呼啸而来,裹着一股热气停在自己跟前,一个漂亮的勾脚动作,把地上的滑板夹在了臂膀和身体中间。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左晗,再打量一下她的装束,猜想她是一路滑板从二手车店回来的,这等争分夺秒,不等气喘吁吁的左晗和她解释什么,接过她的包就在头顶竖着大拇指:“服了,服了,其他的交给我了,你赶紧去喝口水歇歇。”

       身后的左晗只有苦笑,水杯就在包里,幸亏办公室钥匙和手机随手揣兜里了。她解开羽绒衫拉链,能感觉到胸口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内衣应该也湿透了。她隐约觉得头顶有人在看着自己,她抬头找去,那个人影却很快缩了回去,人是在走廊。

       她看了看办公室的灯光,除了刚才和自己一起的组员,其他办公室的等全亮着,包括队长池逸晙。她也不多想了,径直去臧易萱的办公室等。她不知道等的是确定嫌疑人的结果,还是等取回物品物归原主。刑队工作的不确定性,大部分时间让人煎熬,恰恰也正是最大的乐趣之一。

       窗口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池逸晙。他是被好奇心吸引到这个视线清晰、视野开阔的位置的。左晗并不是那种自信过度的女孩,而今说出了听似夸下海口的话,着实让他好奇。

       那条路他很熟悉,回局的路不复杂,但是每到下班时间就水泄不通,摩的都炙手可热、一车难求,更不用提同样拥堵在路上的公交了,即使骑上共享单车,车程也在近一个小时。他倒很想看看,这个女孩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居然胸有成竹表示能在半小时内就回来。

       左晗长发飘飘、英姿飒爽地滑进大院,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好像停摆了两下。她跳下滑板的动作很是轻盈,她抹汗的动作都是那么优雅,池逸晙还想静静看一会儿,左晗却毫无防备地突然抬头。

       他敏捷闪到一边,心跳得很快。池逸晙暗笑自己没出息,再穷凶极恶的嫌疑人看到他,不用吹胡子瞪眼,都只有乖乖吐料招供的份,而今,他却被个初出茅庐的女孩惹得心绪杂乱。

       池逸晙突然想起前两天,她跑步后昏厥,曾大方吓得不轻,电话过来连抱怨带求安慰说了好一会儿。难道这么快,她的体力就恢复了,她的身体就能承受剧烈运动了?

       惊艳被随之而来的担忧所取代,他往会议室走去,那里空无一人,只有烟灰缸里满满的残蒂。

       池逸晙在办公室里呆坐了许久,脑海里的左晗或低头浅笑或娓娓道来或活力满满,交替着挥之不去。

       多年前,他还不是队长的时候,他和曾大方在一次漫长的盯梢中,百无聊赖之时聊了几句。他们经常聊天,到现在还是如此,但大多谈的是工作,涉及到个人问题总是草草几句,倒也不是故意回避,似乎多谈就显得有点婆婆妈妈,这不符合两人一贯的作风。所以,那一次的聊天,让池逸晙影响很深刻。

       不知谁起的话头,池逸晙不小心谈到了曾大方已故的未婚妻。其实已经是过了很久的事了,虽然那个女人曾是他们的学妹和同事,也算是警校公认的刑侦专业队花,池逸晙几乎都回想不起她的长相,只记得有这么个人。

       老曾默不作声、定格喝水动作的那几秒钟,池逸晙知道他心痛难耐。池逸晙很是抱歉地拍拍他的肩,懊悔自己干嘛非要提到这个名字。

       曾大方长舒一口气:“有时候,我特别后悔认识她。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她就在你的梦里走来走去,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来报道,而你,根本就没法和她说话,她听不到你说话,我也在梦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我好像变成了她生命的旁观者,而她变成了你生活的一部分,心痛也成了没法回避的一部分。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从来没有这个人,或许我的日子都会过得更轻松一点,而我,还会是原来的那个我。”

       池逸晙难得的词穷,他的确没有这种感觉。话说到底,如果不是亲身感受生离死别,谁也无法理解这种体会。而恰恰,老曾的未婚妻死在了他们订婚宴后的一个月。

       可是,老曾说得挥之不去的感觉,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上呢?池逸晙承认,他看到左晗的第一眼,就似乎被下了魔咒,尽管他不喜欢这种被操控的迷恋感,却身不由己。

       他紧闭双眼,静坐放空自己,而后开始快速地审批文件。等桌上杂乱琐事的一厚沓文件全都过目,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小时。桌上的座机还是静悄悄。

       他听到走廊里有轻快的跑步声,跑得很快,让人担心对方一不小心滑倒扭到脚踝。池逸晙才走到办公室门口,飞奔着的左晗几乎是整个人差点扑到他的怀里。

       池逸晙扶住她的肩,帮助她停下脚步,稳住重心,而后很快松手。

       左晗捕捉到了池逸晙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没有理会,只是气喘吁吁地告诉他一个全队盼望的好消息:“池队,对上号了。”

       汽车踏脚垫上的血迹是受害人的,绳索上的血迹是受害人的,方向盘上喷溅到的血迹还是死者的。绳索上的指纹已被破坏,方向盘内侧的几处指纹倒是清晰可辨,幸亏左晗带回了方向盘,否则以现场的条件,是不可能勘查出的。

       左晗端坐在臧易萱的办公室,心急如焚地干等。其中一组指纹匹配上了一名有斗殴刑拘前科的对象,调出他的身份信息,和二手车店老板描述的、案情特征推测的嫌疑人特征完全相符。

       左晗稳定了下情绪,递过一份简要的工作简报:“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嫌疑人就是凶手。”

       池逸晙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应,还是像往常那样平静地点头。他接过报告,瞟了一眼左晗,她也没有任何欢欣雀跃的表情,脸上反而是愁云密布的表情。

       两人都心知肚明,即使物证、死者全部指向这名嫌疑人,在这种情况下,证据链还是不够完整。别说递交到检察院不会立案,就连在局内的法制科那里都过不了关。

       眼下,能做的只有依靠讯问,看是否能得到完整的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