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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见缝插针式“培训”
       公安的培训点分散在市郊的三个地方,一个是左晗当年毕业的刑警学院,在职民警的警衔晋升和干部培训也集中在这里,另两个是供在职人员进行警务驾驶、特技训练的培训点,各区县的干训处也会根据警员的素质和岗位匹配度按计划进行定制培训。这天,曾大方开车,带着左晗来的就是她的母校,想必是和培训部的老同事打了招呼。

       池逸晙像是无意间提到,她的师傅曾大方要对自己进行考核,很有可能穿插魔鬼式训练,左晗不感到意外。

       从见到曾大方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这个老刑警的个性如同他面部轮廓的线条一样,有棱有角。在他的世界里,原则和信仰是第一位,谁也无法撼动,甚至连他都改变不了自己。

       看似在会后收拾投影仪时对她随口提起,左晗相信池逸晙是特意提醒她,让她有点心理准备的。以她的直觉,池逸晙是好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当口,既不让别人留意到队长特意对新警有所嘱咐,以免旁人侧目,又说得不那么郑重其事,让自己有额外的心理负担,对这个师傅有畏惧和憎恨心理。

       向站在岗亭里的学员回了警礼,左晗环顾着熟悉的校园,看到那条记载着每届毕业学员名字的砖路一路绵延,暗暗有些兴奋。曾大方在案子密集的当口,忙里偷闲来考核左晗。她想这个师傅是把自己当真了,严师出高徒,如果真如臧易萱讲得那么神,看来自己能学到两手。

       只是,左晗没有想到,曾大方把车停在警校培训三部的停车场里,一个人走在前头,带着她直奔警体馆。第一个科目居然就是搏击!

       左晗故作镇定,暗暗叫苦。走过一栋再普通不过的独立玻璃房时,她回想起三年前在警校,整个大队的同学有了毕生难忘的一次集体体验。

       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就在这个密闭的玻璃房里,每批次一个班十余人左右,整齐有序、赤手空拳的走进去。玻璃房面积很小,不到十五平方。大家还在面面相觑,想象着会有什么感受的时候,教官飞快地端起枪,朝屋子的天花板放上一弹,瞬间烟雾四起。左晗能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玻璃屋外,其他班的同学嬉笑、惊讶和恐惧混杂的表情。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却很快因为缺氧又深呼吸了一下。这恰恰犯了大忌,教官之前特意警告过不能大口呼气吸气。一股刺鼻的气味随着呼吸飞快冲刺到了她的鼻腔、直达她的肺部,她的眼睛因为刺激性气体不停地流泪。她开始剧烈地咳嗽,弯下腰难以抑制地咳嗽,随着喘息,更多的气流灌入她的肺部。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快不行了,但她很快平静下来。透过迷糊的泪眼,她看到同屋的同学有的在拼命拍打玻璃屋的门,有的在焦躁地原地蹦跶,这些都全然无用,因为如此只有吸入更多的烟雾。

       左晗还看到了教官冷酷的脸,与犯罪分子眼中的冷漠相比,多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忿忿不平。他像是看着再寻常不过的一间屋子,低头看看秒表,纹丝不动,也不让其他任何人靠近房间的门锁。她调整呼吸,尽量降低咳嗽频率,忍住不去揉眼睛,冷静回想着教官的每一句话。

       打开屋子时,一打仿佛半瞎的人摸索着走出来,在同伴的帮助下俯下上半身,侧过头,用清水冲洗眼睛。那种咽部、肺部和眼睛火辣辣的灼烧感,胸部的窒息感,至今依然清晰可辨。

       与这次经历相比,烈日下暴晒两小时站警姿,整整两个礼拜蜕皮不止不算什么,半夜练习搏击而拳头红肿、吃饭连筷子都拿不起的日子,在痛苦程度上也只能屈居第二。与犯罪分子斗争,知己知彼,有些科目是难以避免的自虐。左晗丝毫不憎恨教官,相反,她对有这段青春记忆充满感激,是这样的经历,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挖掘了潜力,看清楚自己原来有惊人的自制力和超乎寻常的冷静。

       不过听到“搏击”这两个字,看着曾大方门板一样的高大背影,她的腿脚都有点发软。跑步、搏击,一个考验下肢耐力,一个考验上肢力量,即使左晗是个隐藏的运动达人,面对短板时,她还是未免心虚气短。即使这不是她对于警校最痛苦的回忆之一,却是她最无力改变的弱项。

       曾大方看出她的心思:“怎么,会上发言很踊跃,真枪实弹了,退缩了?”

       “曾队,如果是射击项目,我问题小一点。”左晗立刻接上话。

       这么说,左晗其实还是谦虚了。当时在班上,左晗是射击成绩第一,在整个警校,都能和男生单兵较量。实际上,在爆破枪各班比拼时,她都拔得头筹,让男生们对娇小文静的她刮目相看。不过,因为左晗并不热衷参加比赛,这些成绩都没有记录在档案里,曾大方也无从得知,只以为他在躲避考核。

       “枪可不是你想打就能打的。”曾大方没有被她的话转移注意力,径直打开了其中一间训练室的大门。屋里的地垫上已经站着一个三十开外的女警。一队喊着口号的学员意气风发地从馆外经过,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脚上的警靴掷地有声。

       简单寒暄了下,左晗就知道这是曾大方的学妹,曾经是省里的搏击冠军,特招入公安队伍的。

       左晗再次暗暗叹气,当年在警校时,这个科目对女警而言纯粹是过场,考核都是事先排练好做做戏的,如今,却要面对冠军,还是重量级大过自己的冠军,怎么可能成功?

       日后,当曾大方回忆这一幕的时候,他还能清晰记起左晗清澈的眼神,那是他头一次看到她明白无误的畏难和犹豫,也是他对左晗真正有偏见的开始。

       日后,曾大方才明白,是左晗的美貌蒙蔽了自己判断的客观,或许,她也从未想过,颜值和性别一样,居然是让她被自己误解、职业道路变得艰难的原因之一。

       面对冠军,左晗技术和体能上自然甘拜下风。不过,好在反应比较快,应对闪拳几乎全在侧面躲闪。无奈对方稍微正经的一出手,左晗就毫无还击之力,好几回还被背摔在地上。

       几次下来,左晗的身子骨趴在地上有点动弹不得,要散架一般。中年女警是个和气人,看左晗如此狼狈,都下不去手,反复和曾大方说:“今天就到这吧,可以了。”

       曾大方冲着地上的左晗吹胡子瞪眼:“最起码的基本功都不扎实,打架还比不上街头那些瘦不拉几的零零后混混,还做什么刑警?”

       左晗刚被摔倒在地,头晕晕呼呼地盘坐在地上,脸涨得通红,她知道辩解什么都是错,毕竟自己理亏在先。

       “你看,还说不得了。”曾大方更加气急败坏,对女徒弟的无计可施。这让他有了种面对妻子哭泣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不禁火冒三丈,“你给我起来,走,换个地。”

       不过,一到田径场上,曾大方就后悔了。

       跑道上是空无一人,但田径场中央,正有一个大队在上体能课。他们两人一来,这可好,先是一两个人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口口相传,所有人都扭过头来看。

       看得不是别人,就是走在他边上,因为之前训练面若桃花的左晗。她正解开头发散着头顶的热气,一头秀发如黑色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她的肩上,她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块淡紫色的手帕,细细擦拭着额头和颈部细密的汗珠。曾大方连走路都不自在了,左晗倒像是习惯了万众瞩目,全然无视别人的注目礼。

       “小曾,你新徒弟?”那个教官呵斥了学员几遍,看还是管教不了,索性自己走过来探个究竟。

       曾大方忙不迭打招呼:“老李,不好意思啊。这我们队里新来的,跑步不行,练练,谁知道影响你上课了。我们赶紧挪个地方,你们继续。”

       曾大方说挪地,左晗知道他是要把跑步考核的地点从田径场扩展到了整个校园。田径场有两个通道,一个从东食堂后方延伸到观众席入口,另一个穿过沙坑过了杠杆一路穿向泅渡馆侧面的通道。

       警校生都熟悉这条路,平日的跑步训练起点在正门口警卫室旁的小道,一路通过教学区,通过田径场,再回到起点。沿着这条路线,尽管沿路还有小桥流水、绿鸭白鹅的风景,路程却是只长不短,足足有二点五公里,女生到了终点,男生都要再跑个小圈才算凑足三公里。

       左晗的小腹隐隐有坠痛感,同时觉得下身一小股蠢蠢欲动的暖流。坏了,幸亏穿着藏黑色的警裤。她表情复杂地看向曾大方:“师傅,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对方却误会了,一瞪眼:“跑还没跑就想讨饶?快去,不过你给我记住,这世界上我曾大方最讨厌的是什么人?不是嫌疑人,是逃兵,是敌人还没杀上来,自己就挥白旗的懦夫。”

       左晗小碎步走开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落荒而逃。池逸晙的电话进来:“老曾,在哪儿?”

       “培训三部。”

       池逸晙在电话另一头淡淡一笑:“就说你雷厉风行,见缝插针给练上了。”

       “扶不上墙的泥,还不得好好敲打敲打?这不,还没开始跑呢,逃卫生间去了。”

       “呵呵,在你面前,那也是孙悟空翻跟斗。”池逸晙的声音听上去毫不意外,“告诉你下,你徒弟昨天脱岗去了哪里。臧易萱说是看她擅长物证分析,被她拉去火灾现场了。”

       “发现什么了?”曾大方说到案子,就其他都不管不顾了,心急火燎地问。

       “的确有发现,她们在近100公斤的灰里找到了几个塑料碎片和金属弹片。”

       “我没记错的话,那死了的男孩手里也拽着个塑料片,上面还有字。”

       “嗯,经过比对,都属于同个一次性打火机,家属辨认了的确是家里的物品,是他们以前去旅游博览会拿到的纪念品。”

       “那这个案子撤了,确定是意外了。”曾大方松了口气。

       “转派出所治安组了,家属这里估计还要闹一阵,法制科也跟进协调了。”

       “行,”曾大方想起池逸晙来电的初衷,“不过纪律这事你应该强调下,哪有上班时间,师傅不知道徒弟去处的。”

       “没问题。”池逸晙答应得很干脆。

       曾大方这么一说,就表明这事情作数了过去了,不再提了。老曾这人暴脾气,队里人都有所畏惧,但为人仗义,人心不坏,几次重大抓捕都是主力,大家又有所敬佩。总体来说,人缘甚至不比他这个常年“恒温”的队长差,接地气嘛。

       “死者社会关系理顺了,有没有眉目?”曾大方对案子牵肠挂肚。

       “关系相当复杂,你们昨天走访掌握的情况还在梳理比对。她小姐妹那里的线索断了,其他的也没那么快,你就安心练,有进展我就第一时间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