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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白头
       姚芷君到侦探社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哎哟”“哎哟”的声音,听着还挺陌生的,她正好奇是谁,就又听到翟天的声音响起:“叫什么,骨头已经接上了。”

       接骨?天哥哥还有这本事?

       “天哥哥!”她直接推门进去,一脸兴奋地跑到翟天身边,还晃了晃手里拿着的假发,“我跑出来啦!”

       翟天“嗯”了一声,

       沈谅躺在那张又窄又硬的床上,满脸委屈地看着这个刚冲进来的小姑娘,可怜巴巴地问:“能给我找个大夫吗?”

       可惜小姑娘大喇喇地在他身边一坐,直挤掉半边床位,还凑近观察了一下他胳膊上系着的绷带,夸赞道:“这个结打得真好看。”

       沈谅:“……你们别这样,我当时真的只是想帮卿小姐看看她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才会一直吐,没想非礼她!”

       这点翟天信,如果他当时真存了轻薄之心,现在这骨头怕也接不起来了。

       “对了,我在巡捕房的时候不是听他们说,抓到了人吗?当时我还特别紧张,”姚芷君仰着脑袋问翟天,“你们没被抓住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多亏了卿城,她当时松开了沈谅径直跑了出去,是为了引开巡捕房的人,给他们逃跑争取更多的时间。

       翟天勾了勾嘴角,反问道:“你怎么逃出来的?被人发现是你没有?”

       “我这么聪明,当然没有!”姚芷君非常骄傲。

       这时小唐急匆匆地跑过来,翟天问他:“卿城怎么样?”

       “这次都用不着浦江商会出手,”小唐说起这个对她真是满心敬佩,“她气派可真大,直接闯进了杜头儿的办公室,质问他为什么要再次让她去巡捕房,杜头儿都被问懵了。”

       反将一军她还真是把好手。

       翟天点点头,转身把相机还给姚芷君:“情况你也知道,尸体没找到,照片也没拍到。”

       “没关系,我们下次再去就是!”

       已经打草惊蛇了,下次再想混进去可就没这么容易了,翟天摇了摇头,不想再跟她多说,但躺着的沈谅突然问:“你们是去找那具无头尸的吗?”

       姚芷君翻了个白眼:“不然呢?找你吗?”

       “嗨,你们不早说!”沈谅一咕噜爬起来曲起腿坐着,把受伤的手搁在膝盖上,“我都在停尸房窝了三天了,那具无头尸根本没放在那儿,已经被运走了。”

       “什么?!”姚芷君直接跳了起来,“不在巡捕房还能在哪儿?”

       沈谅看起来对他们的身份非常了解,学着她刚才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又躺了回去,那只完好的胳膊被他枕在脑后,跷起二郎腿反问她:“你头一天当你爸的闺女?他可不是第一天当你爸!就你肚子里那点弯弯绕绕,他还不清楚?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们进进出出都这么轻松?”

       姚芷君被他噎住,翟天皱了皱眉,突然问:“尸体被运走是在你混进去之前还是之后?”

       “活阎王就是活阎王!”沈谅“嘿嘿”一笑:“我已经验过尸了,正在发愁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混出去,你们就进来了,这算不算是缘分?”

       翟天瞬间逼近他:“你验过尸了?情况怎么样?”

       沈谅还保持着那个仰躺着的姿势,十分得意地背诵道:“‘若项下皮肉卷凸,两肩井耸兑皮,系生前斫落;皮肉不卷凸……’”

       可惜还没背完就被打断了,姚芷君虽然是报社记者,但对古文完全没有天赋,直接命令他:“说人话!”

       “真是个文盲……”沈谅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姚芷君提高音量问。

       沈谅赶紧翻译成她能听懂的语言重新说:“如果头颅上皮卷肉凸,两肩井骨耸、皮脱,就是省钱被砍落的;如果头颈上皮不卷、肉不凸,两肩井骨不耸、皮不脱,那就是死后被砍落的。”

       “那你验尸的结果,头到底是生前还是死后被砍落的?”

       “颈上创伤口皮卷肉凸,两肩颈骨耸、皮脱,”沈谅坐了起来,“证明头颅是生前被砍落的。”

       “不可能!”翟天没来得及反应,再次有人不请自来、推门而入,卿城刚从巡捕房出来,也能看出来杜琅只是没办法表现出配合,但出了事对他们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走了个过场就放她走了,这时肯定道,“以卿黎的身手,不可能有人做到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把他的头砍下来。”

       “卿黎身上最明显的特征是他脸上的刀疤,但现在头丢了,”翟天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问:“你可知道卿黎身上还有哪些特征?”

       “你和卿黎打过交道,应该知道他十六岁那年被人砍伤过,伤口就在右胸上,他胸前有一道长疤,左手虎口处还有一个被烟头烫伤的原型疤痕。”

       沈谅还躺着,张嘴就说:“尸体右胸前倒也有一道长疤,虎口处也有烫伤,但这些外伤都是死后造成的,新鲜得很。”

       也就是说,他们先前对死者身份做出的判断,以及基于这个判断的一切推理,尤其是卿城的杀人动机,现在全都变成了无效信息,几乎都能推翻了。

       姚芷君被打发回了报社,翟天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脸色不是很好看,沈谅端着那只被固定在胸前的胳膊,坐在他和卿城之间左看看又看看,最后鼓起勇气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没有人理他。

       沈谅继续自顾自地说起来:“不管怎么样,我的胳膊是你们给弄断的,你们得负责啊,我也不要你们的钱,要不然这样,反正你们一直得查案吧,巡捕房的验尸官本来就不够,就算够也不可能给你们帮忙,以后你们有尸体的时候叫上我呗,我负责给你们提供验尸报告,你们也算是给我提供个尸源,这买卖大家都不吃亏你们说对不对?”

       依旧没有人理他。

       沈谅验尸的结果,头颅是生前被人砍下,卿城说得没错,以卿黎的本事,基本上很难有人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把他的头砍下来,翟天在心里默默判断,也许死的那个人从头到尾就不是卿黎,也有可能……当初受伤在右胸上留下疤痕的那个人才不是卿黎。

       但卿城想的却是另一件事,现在基本已经能确定她的直觉是对的,死者并不是卿黎,但尸身上的相应位置被刻意弄上了和卿黎一样的外伤伤口,也就是说这具无头尸是被人有意伪装成卿黎,凶手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真正的卿黎又去了哪里?她看了翟天一眼,他的眉头紧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在想什么?”沈谅不耐烦了,直接打破了沉默,“到底有没有人要对我负责啊?”

       翟天侧着头看他一眼:“现在你是唯一接触过无头尸的人,在我确定你是否说谎之前,你就留在这里。”

       沈谅一喜,还没来得及开口,卿城已经先站起来:“我先回去了。”

       翟天也没有出声挽留,等她走了才起身,对沈谅道:“我这里条件一般,你将就将就。”

       “不一般、不一般,”沈谅笑眯眯地说,“你去忙你的吧,我保证,很快这里就会变得不一般的!”

       ……

       姚芷君再次上门来时,侦探社的大门敞开着,从前没点人气的屋子现在居然被收拾得温馨起来,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原本的屋子里空旷得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摇摇欲坠的破椅子,现在都不见了,靠墙的那一面放了一排小沙发,桌子也换了新的,虽然一看就知道贵不到哪里去,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比之前还是好很多了。

       最奇怪的是,门口居然还放了两盆花。

       姚芷君走进门又退回去仰头看了看门头,确实写的是“天字号侦探社”没错啊!还没想完就被人从后头推了一把,推完还挺不耐烦,嫌弃地说:“好狗不挡道,拦着人大门,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嘿这可真新鲜,姚芷君长这么大从来都只有她骂别人,从没被人这么骂过,她不敢置信地回头去看,入眼的是……一头白发?

       沈谅手里还抱着一堆东西,被挡在门口了是真的很嫌弃她:“姚小姐啊,能不能让一让?”

       “你谁啊你!这又不是你家,我凭什么让你?”姚芷君来了脾气,“天哥哥呢?”

       “这不在里头睡觉呢么,”沈谅直接把她挤开,跑进去把怀里的东西都放下了,才抽空招呼她,“坐啊。”

       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啊,姚芷君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推门进了隔间。这里是翟天平时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张木板床,但当她推开门的时候,第一下居然没有推开?

       沈谅笑嘻嘻地向她介绍:“原来的锁坏了,我换了新的天哥才去休息的。”

       这一脸骄傲的表情真是……他到底在骄傲什么?

       翟天这阵子为了无头尸案一直四处奔走,想来也确实是累了,以姚芷君对他的关心,这时候当然不会去打扰他,所以她干脆就直接转身出来在沙发上坐下来,下巴一昂,颐气指使地吩咐道:“给我倒杯茶。”

       沈谅也就真的去给她倒了杯茶过来,姚芷君发现现在这里还有待客的杯子了,于是她作出合理猜测:“你现在给天哥哥做助理了?”

       “没有没有,”沈谅一脸娇羞,“还没有转正。”

       姚芷君嫌弃他:“天哥哥要找助理完全可以找我啊!找个这么老的来干什么!”

       “……姚小姐,我其实不老的,”沈谅有点伤心,“我们家里都这样,少年白头。”

       “你不是被打断了手吗?这么快就好了?”

       沈谅“呵呵”一笑,“我可是个仵作啊,医理还是通的,何况卿小姐当时也没下死手,天哥又给我医治及时——”

       但姚芷君一副失望的样子:“当时怎么就被把你再给打哑巴了。”

       她这么嚣张,但沈谅也没打算跟她计较,他一拍脑门:“哎呀,我锅里还炖着汤呢!”

       于是等翟天终于睡醒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姚芷君揪着沈谅的头发大声喊着“那块肉是我的”的场景,沈谅居然胆子大到抵死不从的地步,还在据理力争:“不行!你已经吃了好几块了,这个是我给天哥留的!”

       他觉得刚好一点的头又开始痛起来。

       沈谅瞥到他,立即停战,热情地招呼他:“天哥你起来啦?菜还热着,先来喝完汤啊!”说着就把姚芷君还拽着的碗轻松地夺了过来,放在了主位上。

       给他吃姚芷君当然没有意见,翟天睡了一下午,确实饿了,也就坐下来吃饭,他对侦探社的这些改变都没当回事,也不表态,吃饭就真的只是吃饭而已,刚才还打得起劲儿的两个人现在一起托着腮看着他吃饭,他也不觉得别扭,只在喝完最后一口汤之后用筷子头敲了敲桌面,沈谅就立刻跳起来:“我来!我再帮你盛碗汤!”

       说完抢过他手里的碗就跑。

       “回来,” 翟天往后靠了靠,一手搭在椅子上,姿势十分不羁地斜眼看着他,“你想跟着我破案?”

       沈谅眼睛都亮了,赶紧表态:“是的是的!不止无头尸案,我之后也可以一直帮你们验尸的,包吃包住就行,不额外收你钱!”

       姚芷君不高兴了,差点爬到桌子上去:“凭什么啊!天哥哥你缺助手我来就好了啊!凭什么让这家伙在这蹭吃蹭喝?!”

       翟天的手曲起来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姚芷君就老实地坐了回去,但嘴还翘得老高,嘟嘟囔囔的说:“本来就是啊,他是什么人啊,一个来历不明的半吊子仵作,会不会验尸都不知道呢……”

       “行了!”翟天还是不去看她,“你那时候闹着去报社,是怎么跟你爸说的?”

       “那我当时是年纪还小,不懂事嘛!”

       “好好干,”他终于拿正眼瞧她,“现在不小了,得懂事。”

       姚芷君还要分辩,翟天就又说了一句:“有时候破案不光靠找证据和验尸,也需要舆论压力。”

       她立刻眼睛都亮了:“这是我强项啊!”

       沈谅觉得他逗姚芷君跟逗猫似的,翟天说:“吃饱了就赶紧回去。”

       姚芷君眼珠子转溜了一圈,问他:“天哥哥,你说无头尸案浦江商会自己都在起内讧这事儿我能报道吗?”

       翟天眼皮一抬,姚芷君再不敢在他面前耍小心思,抱着头就跑了:“啊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乱写的,你等我消息啊!”

       沈谅“噗嗤”一声笑出来,挪了个位置,在他对面、刚才姚芷君坐的位置坐下来,“这大小姐见着你了,真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不过翟天想到的却是另一位大小姐,无头尸案中,她的处境其实很被动。翟天有时候觉得她这人有些古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动起手来可不比男人弱,明明枪法这么准、身手这么好,偏偏又闻不得血腥气。

       “天哥?”沈谅见他不吃饭了,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吃吗?”

       不吃了就可以收拾了啊,好不容易赖下来,得表现得好一点儿才行。

       翟天没有回答他,沈谅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表情严肃得有点像他小时候去过的包公祠里的包公,脸黑得让人望而生畏。

       外头的天乌压压的,不过沈谅觉得这大概和翟天的脸一样,到了一定程度,就要触底反弹。果然没过一会儿,外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雨下下来之后,天就敞亮了些,翟天一直坐在桌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一声闷雷,他像是被惊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累了一天正窝在沙发上打盹儿的沈谅被这动静吓醒了,也跟着站了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翟天问。

       “二月……”沈谅算了算,“十二?怎么了吗?”

       然后他就眼看着翟天突然脸色大变,伞也不拿就这样冲了出去。

       “等等……天哥!”沈谅觉得自己不是助理,更像是个时刻担心孩子挨冻受饿的老妈子,他抓着伞很快追出去,但就这一会儿功夫,翟天已经不见了。

       沈谅打着把伞站在侦探社门口,耳边是雨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半晌才揉了揉眼睛,委委屈屈地嘟囔了一句:“又不是出了新命案,人巡捕房局长和商会会长都不急,你这么着急去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