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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出阁礼未成(1)
       蓦的有浓雾涌了起来,从迟杳杳他们离开的方向一点一点向前蔓延,挂满黄澄澄柿子的歪脖子柿子树,姑苏城上的青石匾额,十步开外的闻人慕同凫雁,一点一点皆被浓雾吞噬了个干净。

       此番闻人慕求的是延长一桩美梦,那收取的酬金自然便该是他的噩梦了。迟早早攥了攥手中的朱红雕花香炉,虽说在眉芜的梦境里也曾经历过美梦与噩梦转换的过程,但总归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下意识伸手去拽何遇的袖角,不期然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大掌,迟早早惊了一跳,下意识欲将手抽回来,却被那大掌先一步攥紧。

       “很快就会过去的。”

       “嗯。”迟早早囫囵点头,莫名有暖意顺着掌心传了过来。迟早早侧着脑袋去看何遇,浓雾里只能看到一个影绰的轮廊。

       “你为什么会开食梦馆啊?”何遇身上若有似无的熏香味传来,迟早早怕自己再这么傻站下去,在熏香的催化下自己胸膛里那颗正闹腾厉害的兔子,会挣脱皮肉跳出来。

       “什么为什么?”

       “你熏香做的那么好,总觉得你当制香师,会比开食梦馆会更好。”食梦馆是以梦为生,但作为馆主的何遇除开客人上门之外,其余时间皆在研究香料,熏香、香丸、香粉等,且他做出来的东西都皆是上上品。

       “谁说开食梦馆就不能做制香师了?”

       “不是说不能,只是……”迟早早鼻翼轻嗅,蓦的想起,眉芜同闻人慕二人上门做生意,何遇为他们燃的熏香味道也是不同的,“老板,难不成……”

       “客人的身份、过往、所求,便是引路香的引子。”何遇声色清浅接过迟早早的话。

       迟早早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愣片刻,又傻傻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会开食梦馆?”

       “为了圆我师父的遗愿。”何遇话刚说到一半,猛地有劲风袭来,周遭的浓雾被吹的四散开来,周遭的景致虽看的不大真切,但已有女子的轻笑声夹杂着缠绵悱恻的乐声传了过来。

       空气中有浓郁的熏香扑了过来,呛的何遇重重打了两个喷嚏。迟早早见他这般,忙不迭在袖中摸索片刻,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你师傅的遗愿是什么?”

       何遇用帕子捂住口鼻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自四周旋了一圈儿:“到了。”

       浓雾散开,他们身侧的景致一点一点鲜明起来。一溜儿冗长的花灯顺着大堂的雕花檐上横了过去,底下四方台上吹拉弹唱正热闹的紧,台下摆八张枣木红漆圆桌,桌上三三两两坐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身边或抱或搂皆有一两个燕肥环瘦的美人。

       “花楼?”迟早早一双眼睛先是瞪的极大,随即脸上涌出莫名的喜色来,“喏,我跟你说,花楼里的这些花娘就跟做官一样,也是讲究等级之分的。等级最高的称为书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卖艺不卖身。其次的被称为长三,长三卖艺也卖身,但接待的都是权贵富商中的拔尖者。次之则是幺二,幺二……”

       “迟早早,我们来不是逛青楼的。”一如既往淡然的语气中掺了几分怒意,但沉浸在“百花”里的某人显然没注意到。

       “我知道,这不是顺带给你讲讲花楼的规矩么?”说话间,迟早早指了指第三桌的客人,“你看那个客人穿的富贵,但他怀里的那两个花娘一看就是幺二……”

       迟早早话说到一半,蓦的顿了下来。她眉飞色舞给何遇指着的那桌客人,此时正在玩“嫁女酒”的游戏。嫁女酒,将女儿红洒在花娘胸前,由恩客将其饮尽。眼看着那个冬瓜恩客猥琐笑着朝那女恩客的酥胸前凑去。

       转身踮脚捂眼睛,在啪的一声中一气呵成:“呵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迟早早。”何遇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迟早早摁瞎了。

       “在在在。”迟早早强硬将何遇的身子掰着面向自己,松手时小拇指无意滑过何遇耳尖时指尖莫名烫的厉害。

       “何遇,你不会真没逛过花楼罢?”迟早早诧然看着何遇红透的耳尖,抿着唇角憋笑问。

       何遇瓷白的脸上难得涌上愠怒之意,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咬牙切齿看着迟早早:“你知道的挺多的?”

       “哈哈哈哈,你现在这个反应,活脱脱就像是被人调戏的小倌。”迟早早捂着唇角,遏制不住笑完了腰。

       何遇一双瓷白的脸上红晕泛起的厉害,可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却盈满了霜雪之色:“迟早早,你给我再说一遍。”

       “迟杳杳,你再给我说一遍。”咬牙切齿的男声,让笑的几欲抽搐的迟早早脸色一僵,脑海里走马观花闪过一个场景。

       衣香鬓影,脂香粉浓,两个人影并排而立。

       “哈哈哈,你现在这个反应,活脱脱就像是被人调戏的小倌。”

       “迟杳杳,你给我再说一遍。”

       下一个瞬间,其中一人举起折扇朝她敲来,迟早早下意识抱住脑袋,意料之中的疼意并未袭来,手背上蓦的传来一阵温热,抬首便撞进何遇一双幽深的瞳孔里:“你怎么了?”

       “没……没事儿。”迟早早抿了抿发白的唇角,下意识抬首朝二楼看去,不期然撞到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那眸子的主人,一身绯衣,手握一把青玉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同身侧一蛾眉宛转杨柳细腰的女子说着话。

       迟早早怔怔看见二楼倚在栏杆上的闻人慕,鸦眉入鬓里一颗嫣色红痣,他眼帘下垂,唇畔含笑,周遭人声鼎沸,有喝酒划拳的声音,有吹拉弹唱的喜乐声,有客人叫好的声音。迟早早却听见他低声叹息:“早早。”

       “闻人慕……”迟早早怔怔叫出声,下意识欲朝楼下跑去,却猛地被人攥住手腕,何遇眉头微皱,“你干什么去?”

       “闻人慕在叫我。”

       “你听错了,他喊的是迟杳杳。”何遇自然也注意到了二楼的闻人慕,拇指在迟早早腕间摩擦一下,轻轻放开,“早早,你忘了,在客人梦境回溯的过往里,如果没有我的血,客人是无法看懂我们的。”

       迟早早眼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扭头朝二楼看去,闻人慕正一脸坏笑将手朝那女子袖底探去,那女子眼波流转间一派妩媚之色,将手中的团扇随手一扬,便反手拽住闻人慕的腰带将他朝房内带去。

       何遇又轻轻咳嗽两声,迟早早回过神来,攥了攥手中的香炉,一把拽住何遇的手步履匆促朝外面走去。

       他们身后从二楼落下的团扇在半空中蓦的起了火,团扇上灼灼盛绽的红桃花一寸寸被舔舐了个干净。

       “迟姐姐……”一楼的花树下,一个黑影低低叹息一声,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