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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梯田人魔
       那个裸露着的尸体,软绵绵地搁在看台上,一阶一阶的,就好像是铺在台阶上的地毯。

       1.

       李昊把方向盘一转,好像自顾自地说道:“完了,我落了东西在看守所,跟我回去一趟。”

       我坐在他身边半眯着眼睛,李昊欠我的这顿饭拖了有俩月了,到今天主动提出兑现,让我有点意外。

       李昊眼睛依然望着前方,嘴里却嘀咕着:“今天下午我在看守所审的是谁?沈大医生想知道吗?”

       我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打住,我可不想知道你工作上那些破事。难道你要逼我再次和你强调一次我的原则——不再参与刑事案件的心理调查分析。”

       “我知道!”李昊咧着嘴笑,接着扭过脸来,露出一个故作神秘的表情:“我下午审的是邱凌,邱凌知道不?这段时间新闻里天天在跟踪报道的。”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邱凌是哪位——臭名昭著的梯田人魔!他落网后,市民送了十几面锦旗到市局,上面写着“一方卫士”“刑案终结者”之类的恭维话,新闻里跟踪报告也报告了几天。只是对于这叫作邱凌的梯田人魔多余的信息,却没有放送过。这一点我理解:目前案子与嫌疑人都还在预审阶段,太多案情还不方便对外公布。

       我继续装作没啥兴趣,伸出手拨弄着李昊车上的CD,然后拿出一张摇滚乐的塞进了CD机。李昊这一会的心情应该是激动的,或者说亢奋。抓到了一年来让自己纠结不已的疑犯,给谁能不兴奋呢?而我,这爱面子却又对梯田人魔邱凌产生了浓厚兴趣的心理医生,这时不给李昊来点催化剂给催化一下,怎么能让他倒豆子一样给我好好说道说道案情呢?

       我这位老同学却不出声了,他放下了车窗,然后点上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几口,紧接着他突然蹦出了一句:“想见见这个邱凌吗?”

       我笑了:“李昊,我怎么觉得你今儿个就是在对我下套,想要我帮你瞅瞅这位梯田人魔,然后给出一个心理医生能够给出的某些答案。”

       李昊也笑了:“怎么样吗?算帮忙总可以吧!省厅这几天也派了两个法医过来,是研究犯罪心理学的,给出的结果让我们市局的刑警们都有点窝火。可人家……唉!等会你帮我瞅瞅这位人魔再说吧。”

       我没有吱声了,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我叫沈非,是一位心理医生。我在海阳市开了一家叫作“观察者”的心理咨询事务所。我在心理学研究上有一点点的造诣,这让我在业内有着一定的名气。早几年,市局一些需要心理医生或者心理咨询师的案件,汪局都喜欢让李昊叫上我帮忙。可,我只是个医生,我的工作是治疗病人,而并不是一位神探。所以从前年开始,我为自己定下了一个原则:不是万不得已,再也不参与刑案调查。

       这原则的前提是“万不得已”四个字,如梯田人魔这类让省厅都头疼的命案,自然可以排除在外。

       梯田人魔,一位连环强奸杀人罪犯。他行凶后的现场,会把死者尸体的某些关节折断,然后整齐地摆放在有阶梯的公共场所。去年七月一个暴雨后的清晨,第一位死者在露天体育场的看台被人发现。因为有雨水的冲洗,让那位饱受折磨的女大学生的尸体,看上去没有那么狰狞。她裸露着的身体,软绵绵地搁在看台上,一阶一阶的,就好像是铺在台阶上的地毯。

       整个海阳市震惊了,某些小报甚至提出这是另类崇拜的团伙祭祀的现场,然后杜撰出耸人听闻的类似于欧美大片中的桥段来。就在市局刑警队积极展开死者外围关系调查与走访的同时,也就是命案发生后的第五天,尚未完工的海阳大桥下,又出现了一具女尸。这次是一位在夜店疯狂后醉酒的少妇,她的尸体也和第一个死者一样,关节被折断四处,让她能够紧紧地贴在上桥的人行楼梯上。

       两个案子第一时间被串联,媒体给这位凶残的罪犯赋予了一个非常有新闻效应的名字——梯田人魔。

       接下来的一年里,第三起、第四起、第五起案件陆续被送到了刑警队梯田人魔专案组的办公桌上,凶手却始终扑朔迷离。这,在这个被移动讯号与视频监控覆盖着的大型城市,基本上是很难做到的。

       专案组最后只能用上了比较老套的侦破手段:设饵……

       车在第一看守所门前停下了。海阳市一看,关着的都是需要上中院的犯罪嫌疑人。邱凌——这位背着五条人命的家伙,完全够格被羁押在这里。

       李昊在门口办理了手续,接着把车开进了一看的院子里。待他停好车,我故意问了一句:“你说的落下了东西是骗我的吧?”

       李昊笑了:“早知道你并不抗拒见见这位梯田人魔,我也不用弄得这么麻烦。”

       说完,他率先下了车。我犹豫了一下,紧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开了车门。

       到审讯室里我才发现,李昊的搭档慕容小雪也在。小姑娘比前年我第一次看到她时,成熟了不少。她也看到了跟在李昊身后瘦瘦高高的我,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沈医生,你也过来了。”

       我瞟了一眼她台面上摊开的提审记录本,接着冲她微微笑笑:“你们李队已经招供怎么诱骗我过来的,你就没必要装了。我也只是好奇,想看看这位邱凌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十分钟后,铁链在水泥地板上拖动的声音缓缓传来,我把椅子往后拉了拉,尽量让自己隐藏在墙角不是很引人注意的位置。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两个看守所的狱警搀扶着戴着手铐与脚链的犯人进来了。

       这犯人自然就是震惊全省的邱凌。在我没见到他之前,对这位梯田人魔的形象有一二揣摩。他的长相应该可以符合一些特定的《犯罪人类学》里对于罪犯认定的体貌特征的。这位上世纪意大利的医生在《犯罪人类学》里认为:天生犯罪人,是有着某些表现在生理与外貌特征上的遗传缺陷的。比如长长的手臂,锐利如猛禽的目光,宽大的颌骨等,这些返祖现象的体现,让凶犯天生具备了我们祖先无法控制自己作为野兽嗜血的欲望。

       可惜的是:邱凌并没有具备以上的任何特点,甚至他比我看到过的大多数罪犯都要显得斯文很多。他瘦高的身材,让人怎么都想不到他能够有足够的体力完成那些令人发指的罪行。白净的皮肤,说明着他有一个非常优越的家庭环境与不需要消耗体力的工作。

       我继续缩在椅子里观察着面前这位三十岁左右的嫌疑人,他头发很短,修剪得非常整齐,手指修长,摆放在审讯台上轻微地抖动着。他努力地把眼睛眯成一条直线,很吃力地望着一米以外的李昊和慕容小雪。

       他是高度近视?一位有着高度近视的连环杀人案犯?

       李昊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接着对小雪点了点头。小雪拿出一副非常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递给了接受着审讯的邱凌。邱凌伸出双手接住,并礼貌地说了句:“谢谢。”紧接着他把眼镜戴上,认真地看了看李昊和慕容小雪,最后把目光移到了角落里的我身上。

       这时,我注意到一个很微小的细节,邱凌在戴上眼镜后,那摆放在审讯台上抖动着的手指停止了抖动。这点可以理解,因为人的第一需求是对于安全的需求,邱凌在没有眼镜这一辅助工具之前,看不清楚身边的环境,也就是说他感觉不到最起码的安全索求。

       但这个念头在他的目光与我接触到之后又被我打翻了。邱凌之前应该是见过李昊和慕容小雪的,所以他对于这两位有一个初步的接触与了解。在他和我对视的同时,他那本来灰暗的目光却闪了一下,那极其短暂的瞬间,如鹰般的锐利被我捕捉到了。紧接着,他眼神再次灰暗,那修长的手指又一次地抖动起来。

       最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可以肯定他拥有着强大内心世界,也并不会是他目前所体现出来如此平庸的举动。只见他依然畏缩的身体往后靠了靠,靠在了审讯椅的椅背上。我能准确地读懂这一行为暗示所体现出来的语言:“来吧!放马过来吧!邱凌已经准备好了!”

       2.

       在研究精神疾病的医学工作者中,有一个这样的笑话流传:精神病院有一位病人,每天沉默不语,默默地拿着一把雨伞蹲在墙角,把撑开的雨伞高高举起。

       有很多位优秀的心理医生都想尝试了解这位病人异样的内心世界,以便于对他进行有针对性的治疗。可这举着雨伞蹲着的病人,他深锁的世界是完全封闭的,他不与任何人交流,自然也让每一位心理医生都狼狈地无功而返。

       某位泰斗级的老师便亲自出马了。老师观察了这位病人几天,最后选择也拿起一把雨伞,蹲到了这位病人身边,也和他一样高高举起了雨伞。

       一天后,病人终于开口了,他探过头来对这位老师发问道:“您,也是一朵蘑菇吗?”

       于是,换位思考成为了心理医生需要具备的一个有效工具。要了解不寻常的内心世界,便需要进入这个世界,而进入这个世界最快的捷径,便是转换到对方的思维空间里面去。

       我把双手伸展开来,平放在双膝上。角落昏暗的灯光,让审讯室内的其他三人不会察觉到我手指刻意的抖动。接着我把身体微微缩起,往后靠到了椅背上。现在,我就是我面前的邱凌,就是梯田人魔邱凌。

       “邱凌,这几天在看守所里过得怎么样?”小雪最先开口。

       “不好,想回去。”说到这,邱凌非常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来:“可惜我很难回去了。”

       “邱凌,31岁,市国土局科级干部,公务员,独子,未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妻子是你的同事,并且已经怀上了孩子。三个月了吧?”李昊拿着手里的卷宗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两个半月。”邱凌纠正道:“李警官,别说这些了可以吗?五条人命啊,外面的一切都不会是我能够奢望的了。唉!我一直有看新闻,关注了这起连环杀人案,确实太恐怖了,太凶残了。到最后落实下来,凶手居然是我……唉!太不可思议了。”

       李昊闷哼了一声:“装吧!继续装吧!不要以为你昨天在省厅派过来的心理医生面前演了一场好戏,就有了本钱。给你明说吧,就算是他们给出了你有分裂人格的报告,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牢笼了。”

       “我……我不要进监狱!”邱凌身子往前一倾,明显激动起来:“我罪孽太深重了,让法院判我死刑吧!枪毙我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让我当做赎罪吧!我没有分裂的人格,我没有!判我死刑吧!求求你们了。”

       李昊没有理睬他,他紧皱着眉扭过头来看我。我装作没看见,然后把手脚都伸展开来,全身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李昊现在的举动会让邱凌注意到我,会让他接受到一个信息,那就是我——坐在角落的这位和他同样瘦高白净、同样年岁的沈非,会成为这次审讯中的焦点。我现在能最大化体现出来的淡定与不在乎,会让邱凌有表现的冲动,想要让我洞悉他,并肯定他的这种种表演的冲动。前提是他真有一些始终没有体现出来的强大思维布局的话。

       审讯室里变得安静下来,我没有正眼看邱凌,但我能感觉到他和我一样在观察着对方。几分钟后,我率先打破了沉寂,因为我想要让对方觉得我没有他沉得住气,因为我是一位观察者,邱凌是我要观察的目标。我能体现出来的弱点,会成为他轻敌的原因。

       我再次把双手平放到了膝盖上:“李警官,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李昊却愣住了,他站了起来,接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审讯台前的邱凌。在他们刑警的世界里,每一次审讯不收获一些东西,似乎都是工作消极的体现。

       我笑了笑:“看啥啊!我答应了文戈八点钟前要到家,对大肚婆的承诺不兑现,到时候孩子生出来会指着我这做爸爸的骂啊!”

       “你……文戈怀孕了?”李昊有点不习惯在人犯面前呈现他作为一个普通公民的一面:“你怎么没对我说过?”

       “才四个月,再说你李昊每天多忙啊!”我提着公文包站了起来,眼睛却偷偷地望向审讯台前的邱凌。无论他到底装着什么样的心思,但他作为一位即将成为人父的身份却是无法改变的。我想要让他感受同样即将成为人父的普通男人在这傍晚的心情,这,对于打开他现在作为一位犯罪嫌疑人身份定位的包装外壳,是一记很有力的撞击。

       果然,他脸色有点变了,甚至那两片高度近视的镜片背后,还放出了企盼的光来。我暗暗窃喜,扭头对他随意说道:“你儿子的名字取好了没有?”

       邱凌一愣:“儿子吗?我们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所以还没给孩子取名。”

       “哦!”我点了点头,接着朝他走了过去。我一米八二的身高,对方现在又是坐着的,于是我的俯视可以对他起到一点压迫的效果:“邱先生对吧!你右手食指与中指的末关节没有焦油的染色,说明你是不抽烟的。29岁,没有肚腩,因为你不饮酒,所以没有酒精带来的啤酒肚。所以,你的身体是呈弱碱性的,碱性身体产生的精子,一般都能让你的妻子怀上男孩。”

       邱凌讨好地点着头:“希望是男孩吧!可惜我……我罪孽太深重了……”

       我继续朝他走去,最后站到了他的面前,我双手撑着审讯台,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必须在第一个回合在气势上完完全全地打败他,这样才能对他造成一定的压力。但是这压力又要迎合他现在刻意标榜出来的弱势,也就是说我希望他把我看待为一位自大又自负的对手,然后,他会放纵我的自大,也放大他刻意摆放出来的弱势,这样,我便有可乘之机,洞悉到他内心深处的世界。

       “我叫沈非,你可以叫我沈医生。之后我可能会跟你有很多次接触,你——作为一位连环杀手,你的犯罪心理,会成为我研究心理疾病的笔记本上,最为典型的一个案例。”我微微笑着对他说道。

       “我有什么好研究的。”邱凌避开了我的眼睛,“我连我是怎么样行凶的过程都全部不记得了,能有什么好研究的呢?”

       “走吧!”我也扭过了身子,对着李昊和慕容小雪扔出这两个字,紧接着我抓起了李昊放在桌上的车钥匙,迈步走向了审讯室的门,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我去车上等你们。”

       我感觉得到身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注视着我的背影。邱凌——应该是一位不错的对手,他那与他梯田人魔完全不匹配的平庸外表深处,一定隐藏着一个绝对强大的内心世界。

       十五分钟后,我与李昊、小雪的车驶出了看守所。路上李昊变得愤怒起来:“什么专家?扯来扯去都是些拖后腿的货。人给逮住了,凶器铁锤在现场也缴获了。邱凌这变态佬装装傻,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省厅那两老头便认定他有多重人格这么个破病。可能吗?美国片看多了吧?”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省厅来的法医是心理医生?他们审完邱凌后给出的报告是人格分裂?”

       小雪连忙回答道:“是啊!沈医生,我们市局的刑警都气疯了,这么个罪犯不能绳之以法,最后扔去精神病院关个几年又重新回到社会,能让那些死者合眼吗?”

       “哦!”我点了点头,“李昊,给我一份案卷卷宗,我拿回去瞅瞅。”

       小雪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接着从她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李队已经给你备好了,就等你开口。汪局也说了,沈医生你疾恶如仇,不会真不管咱市局的大案子的。”

       我也笑了,白了我身边开车的李昊一眼。李昊一张脸还是猪肝色,没从愤怒中走出来。我伸手锤了一下他的手臂:“行了!李大队长,消消气吧,现在好好考虑下请我去哪里吃饭吧!”

       “行,吃饭去,吃饭去。”李昊勉强挤出一丝笑来。

       “反正这段时间文戈在学校,最近辅导几个研究生出论文,忙着呢。我俩正好逮着这个时间好好聊聊。”我回答道。

       “那你刚才……哈哈!那你刚才怎么说她怀孕了?”李昊说这话时,露出一个有点点奇怪的表情。这一点我并不意外,不止他,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在说到文戈时都露出这样的德性。

       “早着呢!”我微笑着回答道。

       就在我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李昊的手机却响了,他瞟了一眼,嘴里嘀咕道:“给局里说了,忙了这么久,说好这段时间让我放松一下,一般的案子不要找我。得!现在又打过来了。”

       他接通了电话:“喂!偷单车的案子不许找我!”

       小雪在后排座吃吃地笑:“前天市委院里丢了台电瓶车,陆市长夫人跑到市局点名要李队亲自去破案,队里这两天天天拿这事笑话他。”

       我也哈哈笑了,眼睛却偷偷地瞟向李昊,只见他眉头皱了起来,最后,他嘀咕了一句:“知道了,我马上到。”

       李昊放下了电话,把车停到了马路边上,接着扭过身子来,表情非常严肃地对我和小雪说道:“梯田人魔又作案了,队里的兄弟已经赶过去了,我和小雪现在也要过去。沈非,跟我过去看看吧!”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重重地点头:“走吧!”

       3.

       路上他俩都没有说话,李昊把车开得很快,在入夜以前抵达了市郊某个废弃的工厂外。那里停了好几台警车,李昊拉开了车门,我却对他摆了摆手:“我不进去了,就在这外面等你吧。”

       李昊犹豫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忍住了,他冲小雪招了下手:“走,我们进去现场吧!”

       我并不是刑案的侦破者,我只是一个医生,一个普通的心理医生。我没有责任与义务去凶案的现场采集各种资讯,我想要了解与洞悉的,只是那位叫作邱凌的凶手。

       我一只手放进我的公文包里,用手触碰着那包卷宗。李昊下车前非常自觉地把车上的收音机关了,让我能够有一个相对安静的思考空间。我缓缓闭上了眼睛。于是,我的世界变得恬静,手指接触到的卷宗,就好像是连着我大脑的一个U盘,大量的数据即将被我读取。但是,在读取之前,我想要抛却外因的左右,对邱凌这个人进行一个初步的定位。

       31岁,独子,有一份稳定并收入不菲的工作,不需要为生计而头疼。他有固定的异性陪伴,于是他的性生活是有着规律性的,不需要去宣泄内心深处的兽性。未婚妻即将生产,父母也都健在,那么,他有他要承担的对于家庭的责任,不会轻易去冒险,打乱自己本来平静的生活。

       我继续深究邱凌的世界——目前我所看到的这位瘦高的犯罪嫌疑人在现实生活中呈现出来的种种,显示着他有一个相对稳定并不会率性的意识世界。那……他意识深处的潜意识世界,又是什么模样的呢?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意识是由两个部分构成,一个部分是我们被社会常规所控制着的意识,另一个部分却是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潜意识。两者之间有一道门,控制着这两种意识对身体的左右。

       很多我们在人生中所经历的、看到的、接触到的认知,被这扇门分界着,我们选择性地把一部分认知放进到门里,便是潜意识深处。我们所体现出来的意识这一面,只是我们作为这文明世界里一员的一面。也就是说,潜意识里有着一些可能我们自己也并不知道的东西,是在不经意间被灌输了进去,只是,这些东西被我们选择性地掩埋着。

       邱凌,他的潜意识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如果说他真的出现了多重人格的心理疾病,那么,是什么导致他分裂出了另一个梯田人魔邱凌呢?这位凭空出现的嗜血的邱凌,又是为什么会从他潜意识深处溜出来,进而控制住了他的身体呢?

       我不知道我这好像老僧入定般的遐想经过了多久,李昊那大码皮鞋踩在地上“踏踏”的声音,把我唤醒。我扭过头,却只看到了他一个人。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我好奇地问道。

       “等会还要回来,先送你回去吧!”李昊依然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对他发问。我了解李昊,他并不是一个冷静的刑警,或者说他火爆的性格,其实早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位能够抽丝剥茧的刑案推理专家。但他又有他的优点,那就是行动力强,少了很多因为各种小聪明而带来的弯路。

       李昊跨上车,发动了汽车:“沈非,又是一条人命,第六个死者了。所幸这地方比较偏僻,媒体并没有知晓,否则啊……明天的头条又会是——梯田人魔再次出现。”

       “现场有些什么收获?”我终于忍不住发问道。

       李昊瞟了我一眼:“你想知道些什么?现场的细节?还是死者的各项指数?”

       我微微笑了笑:“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的,直接说你们初步判断的结果吧!”

       李昊点了点头,他其实早就知道我对现场的具体情况没一丝兴趣,于是他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了这么一些结论:“手法完全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的梯田人魔犯罪现场。”

       我打断了他的话:“完美?”

       李昊也愣了一下:“是的,非常完美的犯罪现场,甚至尸体被敲断的关节极其整齐,摆放在台阶上能够达到的对梯田紧贴程度,比之前五个现场的都要漂亮。”

       “哦!”我没有说话了。

       李昊自顾自地继续着:“不过这一次,凶犯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那就是废弃工厂不是第一现场,是在其他地方作案后再把尸体拉过来的。现场我们也发现了车轮的痕迹。算幸运吧,进入工厂的那个分岔路口有监控摄像头,我们已经派出了一组刑警去调取录像了。很快,这案子就能破。”

       见我没有出声,李昊又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说说你的看法吧?如果又逮到一个梯田人魔,那看守所关着的那位又作何解释呢?之前我们派出的鱼饵与邱凌的正面交锋,基本上可以确定他身份了,只是他一直狡辩抵赖。今天省厅那两位对他催眠后,他那所谓的另一个人格已经把之前所有凶案细节交代得清清楚楚了,不可能他人关在看守所,分裂出来的第二个他,就能够离开他的身体,回来继续作案吧。”

       我沉默了一会,望着窗外已经漆黑的公路,半晌,我打开了话匣子:“李昊,因为媒体的跟踪报道,让躲藏在海阳市各个角落凶残的人们,在梯田人魔身上看到了一丝曙光。你等等吧,你们很快就会逮住第二个梯田人魔,而他的出发点是对于邱凌这家伙的膜拜而已。”

       “你的意思是某个王八蛋想要模仿他?”李昊悟性倒是很强,接着他重重地点头:“你说得对,邱凌每一次犯罪都没留下过任何蛛丝马迹,而这模仿者太过愚笨了。”

       我摇了摇头:“不是通过这一点来推断的。李昊,你刚才说了,现场对于尸体的梯田摆放太过完美,完美到比邱凌自己设计的现场都要像那么回事。”

       “对!”李昊继续发扬着他非常直观的理解能力,“完全地模仿邱凌,模仿他布置现场的举动。对了,沈非,这次的死者是一位夜总会的小姐,之前梯田人魔从来没有染指过这个另类职业的女性。我想,这也是确定不是同一个人作案的关键点。”

       “嗯!”我很为李昊这终于进步的推理能力激动,接着,我打开了我的手提包,把那卷宗拿了出来,可最后我犹豫了一下,又把它放了进去。

       李昊那晚没有请我吃饭,我也没提。他送我回到我的诊所,然后在诊所外买了几个面包上了车。我看着他远去的汽车尾灯,摇了摇头。男怕入错行,李昊这当年在全国中学生运动会上拿过三级跳远冠军的男人,选择了刑警这个职业,便注定了是如此颠沛与伤神的人生。

       我在停车场启动了车开回了家。文戈还没回,今晚估计她又要留在学校了。我煮了碗面吃了,又洗了个澡,最后在客厅舒舒服服地坐下,再次拿出了那叠卷宗。

       几分钟后,我停顿在牛皮纸包那条细绳上的手缩回了。

       我并没有打开它,邱凌——这个谜一样的家伙,继续被封存在我的公文包里。我想:到明天李昊应该有新的案情进展带回给我了。嗯!那就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