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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彰德府命案
       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秋分日,河南彰德府(安阳)小屯,发生了一起入室通奸引发的凶杀人命案。

       杀人的奸夫叫作张三宝,死者是淫妇皮彩瑛的丈夫,叫作李四海。

       这桩人命案子还得从李四海是官差,喜欢逛窑子开始说起!

       这李四海原来本是彰德府(安阳)小屯当地的一个泼皮无赖,常年偷鸡摸狗、不务正业,以至于,恶名远播,天怒人怨,由于父母早亡、姐姐早嫁,这李四海直到十五岁的时候,一直都是没人管的破落户,也不曾婚配,许多人家扬言,宁可把家里的女儿剁碎喂狗,也不会许配给李四海为妻,因此这李四海,虽然只有十几岁的光景已经是妓院的常客。

       后来李四海长到十七岁时,由于李四海的姐夫终于等到了一个缺,当上了汤阴县令。

       让这李四海也沾了大光,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李四海平地一声雷,陡然从昔日的泼皮变成了汤阴县衙门的外班衙役。

       由于有了外班衙役的这个名头,因此李四海摇身一变从一个人见人怕、人见人恨的泼皮无赖,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虽然李四海年纪已经到了十七岁,算是过了结婚的好岁数,而且过去还劣迹斑斑,但是依旧让附近的媒婆趋之若鹜地为了提亲之事踏破了李四海家的门槛。

       而此时的李四海这时候也居然人模狗样的挑三挑四起来,因为有了个当县令的姐夫,余钱儿也多,隔三差五的就能逛逛窑子,日子过得相当滋润,一时之间,居然也不太对娶妻的事情太过上心。

       这一天,昔日曾经骂过李四海是个‘过街狗吠、猫咬、耗子嫌的龌龊货,活该一辈子打光杆儿!’这样恶毒言辞的媒婆赵小草也登门造访,这媒婆赵小草满头大汗急匆匆的来到了李四海的家,也不打门,直接推门而入。

       当媒婆赵小草推开门的时候,适逢李四海在家偷懒没去衙门,正坐在家中新换的太师椅上搓脚丫子。

       李四海落魄惯了,如今当上外班衙役,有点儿飘飘然,于是对于冒然闯入的媒婆赵小草,李四海展现出十分的愤怒。

       媒婆赵小草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因此一进来看见李四海这般模样,不由得紧张起来

       但是紧张归紧张,这媒婆赵小草还是见惯江湖场面的,有道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于是媒婆赵小草一推门进来,就忙不迭的从怀里掏出来两锭银子给了李四海。

       李四海也不用眼睛看媒婆赵小草,也不用眼睛直接看放在桌子上的银子,只是粗略地用眼睛一扫,就看出来这两锭银子起码四两。

       李四海虽然进衙门口时间不长,但是对于收钱这个事情也是轻车熟路了。

       此时李四海并不着急将这四两银子揣起来,而是慢条斯理的继续搓着脚丫子说道:“几个意思?赵小草,你个狗娘养的鳖孙,你他妈的还有心思骂你爹我是个‘过街狗吠、猫咬、耗子嫌的龌龊货,活该一辈子打光杆儿!’不?”

       媒婆赵小草闻听此言,马上裂开大嘴,掏出手绢擦了擦牙花子上面的韭菜叶子,柔声细语的说道:“四海兄弟!您怎么进了几天衙门口,这脾气也见涨啊!这事儿都怪我当年眼拙,狗眼看人低,狗眼不识金镶玉,没看出我四海兄弟您是人中龙凤,要早知道有今天您这个泼天的富贵,给我个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忤逆您老人家!您刚才说什么?您说您是我爹?哎呀!干爹在上,请受女儿一拜,女儿一定伺候好干爹您,您老人家百年之后,我赵小草一定给您披麻戴孝,摔碎哭丧盆子,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

       说完这媒婆赵小草还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李四海一听这媒婆说得驴唇不对马嘴的,满口胡言乱语,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来挂着黑泥的脚丫子对着媒婆赵小草的脑瓜子就是狠狠地一脚。

       媒婆赵小草吃了李四海这一脚,一屁股坐在地上。

       刚才李四海这一脚踹的可不轻,把媒婆赵小草都给踹蒙了。

       媒婆赵小草坐在地上眨巴了半天眼睛,随后带着哭腔说道:“爹啊!女儿不孝,惹您老人家生气了!”

       李四海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这个死老媒婆子,今天发了什么失心疯!到我这里捣乱!你到底想干嘛?”

       媒婆赵小草说道:“爹啊!我是给您老人家送钱来了,您看,桌子上的银子就是孝经您的,除此外还有一大笔钱,足足好几千两雪花花的白银送给您!”

       李四海一听这个话,不由得两眼放出光来。

       李四海掂起桌面上的银子反复翻看起来,随后说道:“起来说话吧!”

       媒婆赵小草一看有门儿,于是站起来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李四海眉头一皱,撇着嘴巴说道:“谁他妈的让你坐下来了?给我站着!”

       媒婆赵小草一看这个架势,连忙起身,陪着笑脸嗲声嗲气地喊道:“爹!我站着和您说!”

       李四海笑了,一口粘痰吐在媒婆赵小草的脸上说道:“你他妈的是不是犯贱?老子还没成亲,也不曾日弄过你娘,老子几时有你这么个丧门星当女儿?”

       媒婆赵小草尴尬的笑了笑,随后用刚才擦牙齿上韭菜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粘痰,陪着笑脸说道:“四海大人!这个事儿啊!真的是一笔大富贵,您看您现在不是当了咱们汤阴县的外班衙役了吗?而且您姐夫就当着汤阴县令,这向您求亲的人家可就多了!”

       李四海说道:“那是!老子是当不成光棍子的!然后呢?怎么着?”

       媒婆赵小草说道:“我也知道,您现在是个香饽饽,这

       四邻八乡的媒婆子都要把您李四海姥爷家的门槛给踏破了,您李四海老爷!也是太挑剔了!一般人怎么能配得上您呢?所以我给您介绍了个有钱的主儿!”

       闻听此言,李四海这次不止是两眼放光了,这时候干脆站了起来,随后李四海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媒婆赵小草轻声说道:“赵姑娘,坐吧!要不我给您冲壶茶喝喝?”

       一看李四海现在变成了这个态度了,媒婆赵小草笑得嘴丫子咧到后脑勺了,随后媒婆赵小草仔细地看了一眼李四海沾满脚皮和黑泥的双手说道:“茶就不喝了,我这个贱命,怎么敢劳烦李四海大人呢?我现在就是想告诉您这桩大富贵!”

       李四海甩了甩手上的脚泥和脚皮说道:“说!快说!我都等不及了!”

       媒婆赵小草看着甩在地上的脚泥和脚皮强忍住心里的恶心,轻声说道:“咱们汤阴县有个大户人家姓皮,做皮货生意的老皮家,知道吧?”

       李四海说道:“做皮货生意的皮生宣?”

       媒婆赵小草拍手打掌的说道:“对!就是他!”

       李四海说道:“这人怎么了?与我何干?我记得三年前我去他家偷过狗!这老王八蛋敢跟我要狗肉钱,老子把他家房子点了!再把他扔到大牢里!充公他的家产!霸占他的宅子!”

       媒婆赵小草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缘分啊!都是缘分啊!看来李四海大人和这个老皮家还是有缘分啊!”

       李四海说道:“怎么了?怎么就缘分了呢?”

       媒婆赵小草说道:“缘分不缘分的,其实都是天注定的,这事儿啊!我看准成!”

       李四海说道:“准成什么呢?能不能说?不能说的话,你他妈的就给我滚出去!”

       说完李四海重新坐回椅子上,继续搓脚上的老泥。

       搓了一会儿李四海笑了起来,随后轻声说道:“赶紧说吧!”

       媒婆赵小草说道:“李四海大人!咱们汤阴县的大户皮生宣,有个独生女儿叫皮彩瑛,他这个女儿今年芳龄十六岁了,长得那是翻白细嫩,貌若天仙,身材不胖不瘦,给您做媳妇如何?”

       李四海撇着嘴说道:“皮彩瑛?那根本就是个烂货,想当年,我去他们老皮家偷狗的时候还看见这皮彩瑛在闺房之中和他表哥吕三儿行敦伦之礼呢!那还是三年前呢!恐怕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吧?”

       媒婆赵小草说道:“这事儿您都知道?”

       李四海说道:“谁不知道?”

       媒婆赵小草说道:“就算知道,这也是您当年散出去的不是?”

       李四海说道:“老子散出去了怎么着?老子不给他们捅到祠堂,让族长浸他们奸夫淫妇的猪笼,就算老子发了慈悲了!”

       媒婆赵小草说道:“李四海大人,这事儿扯远了,咱们说的不是这个事情,咱们不是说要把这皮彩瑛许配给您为妻吗?”

       李四海说道:“这皮彩瑛不是有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吕三儿吗?怎么还轮得上我?”

       媒婆赵小草说道:“这事儿不对!您知道吗?这吕三儿现在去了翠芳楼当了伙计,这可是当王八,几代人不能取功名,所以,这皮生宣老爷子说,就算是把姑娘皮彩瑛剁碎了喂狗,也不会把让姑娘嫁给在窑子当差的吕三儿!所以啊!这姑娘就荒废在家里了!”

       李四海说道:“哎呀!吕三儿在窑子当伙计,子孙后辈确实考不了功名了,但是我们这衙役也不好听啊!也是没有指望让子孙后辈当大官儿的命啊!”

       媒婆赵小草说道:“这事儿皮生宣老爷说了,他问过在巡抚衙门当差的朋友。皮老爷的那个朋友告诉他,这地方州县等衙门内供驱使奔走的差役、隶卒人等,虽然都叫衙役。但是同为衙役,却是同人不同命!”

       李四海问道:“不都是衙役,这有什么差别呢?”

       媒婆赵小草说道:“这差别可大了!虽然都是衙役,但是这衙役有内班衙役和外班衙役之分啊!这内班是在衙内服役,比如门子、侍役,这都是属于内班衙役,没什么油水,要不说您姐夫照顾您呢!让您当着外班衙役,这外班衙役有壮班衙役、皂班衙役、快班衙役这三班。

       您现在是外班衙役的壮班,按照咱们本朝的规矩,您现在还属于民,您的子孙后辈是可以参与科考的,而那些皂隶、马快、步快、小马、禁卒、门子、弓兵、仵作、粮差及巡捕营番役,皆为贱役、贱民。

       这些贱民同娼妓、女优、奴婢同列,所以呢!只有贱民衙役包括子孙,三代内不能参加科举,也不准捐纳买官,因此您虽然是衙役,但是您不是贱衙役,您是贵官,我们皮生宣老爷对您是十分看好!”

       李四海说道:“就凭这?老子同班当衙役的多了去了!凭什么看中了老子呢?”

       媒婆赵小草说道:“李四海大人,这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了,最主要还不是因为您姐夫吗?”

       李四海说道:“我姐夫怎么着?”

       媒婆赵小草说道:“您姐夫是汤阴县令,他的才学我们全县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这过了三年五载,您姐夫要是高升,不管去哪儿,能不带着您吗?这凡事都要看个长远,皮生宣老爷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

       李四海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还有几分道理,说说富贵的事儿吧!这皮生宣怎么说也是个土财主,他是要把皮货生意给我还是怎么着?”

       媒婆赵小草说道:“皮货场子就算是给您了您也不会经营啊!您还是当您的衙役吧!”

       李四海闻听此言,又吐了一口粘痰在媒婆赵小草的脸上,随后撇着嘴说道:“难不成娶个皮彩瑛那么个破鞋,我就得了泼天富贵了?她皮彩瑛裤裆里的玩意儿是金镶玉的?都说姑娘是掌上明珠,难不成这皮彩瑛还会下珍珠?”

       媒婆赵小草抬起手帕擦了擦脸说道:“李四海大人!这皮彩瑛和她表哥吕三儿不清不楚的,因此年轻时候的名声就不太好,因此到了这个岁数了,还嫁不出去,皮生宣也有些着急。

       为此,这皮生宣重金礼聘在下,只要李四海大人您肯迎娶皮彩瑛,他皮生宣愿意出五千两白银做陪嫁!”

       李四海闻听此言立马站了起来。

       李四海两眼放光的说道:“五千两银子?换成粮食是多少?”

       媒婆赵小草笑道:“按照今年这个行市,一石谷子的价钱是一两四钱六分银子、一石高粱的价钱是一两三钱八分银子、一石包谷的价钱是一两三钱九分,五千两起码四千多石粮食呗!吃到烂!”

       说完媒婆赵小草咧着大嘴笑了起来。

       于是李四海为了五千两白银迎娶了皮生宣的独生女儿皮彩瑛,而这皮彩瑛也不负众望,延续了破鞋本色,继续勾三搭四,终于沟来了要李四海命的阎王——张三宝!

       日月如梭光阴荏苒,转眼就到了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秋分日。

       李四海奉命押解犯人出公差,路上收了人家十两金子的贿赂,放跑了犯人,于是在夜里回家,原计划三天的差使,一天就回来了,而且今天李四海由于带了十两金子的缘故,居然破天荒的没去娼楼妓寨喝花酒嫖娘们儿,而是选择回家。

       李四海这一回家不要紧,不仅丢了自己的命,还让张三宝这个著名的妇科大夫从此亡命天涯,也引出了张三宝的一番奇遇。

       李四海哼着小曲儿回到自己的家门口,远远地看见家里亮着油灯,本来还挺乐呵,以为自己老婆正在做阵线女红,懂得持家。

       哪成想到了门口,却听见老婆皮彩瑛牙疼一般的哼哼呀呀,这动静哪个听了也受不了,因为这动静只有夫妇敦伦,才会发出来这样的声音。

       此时的李四海,十分能体会当年武大郎撞破西门庆和潘金莲的勇气,那武大郎是矮树皮三寸丁,他尚且敢于抓奸,何况李四海,李大人呢?于是这李四海怒火中烧地抽出腰刀一脚踹开家门冲了进去。

       李四海冲进去的时候,妇科名医张三宝正在李四海的老婆皮彩瑛身上发力。

       听见门响,张三宝一骨碌起来,一脚踹灭了桌子上的油灯,随后一骨碌摸到了放在炕头的长衫,套在头上,张三宝本打算穿上衣服趁着黑,仓皇出逃,哪成想,门开着,这晚上的月亮极其光亮,再加上李四海手上拿着的银光闪闪的腰刀,这张三宝完全暴露于光亮之下。

       跑是跑不掉了,此时的张三宝只有一个选择—— 殊死一搏!

       从张三宝偷香窃玉的第一天开始,这张三宝就已经做好了死在花下的准备,于是张三宝借着朦胧的月光,抄起了桌子,对准李四海的脑袋狠狠地来了一下。

       此时的李四海正全神贯注的想要看清楚这个奸夫到底是谁,然后再决定是崩几个钱,还是砍伤或者砍死。

       假如是有钱人家的老太爷,那就吓唬吓唬,然后弄点儿银子,或者讹几套房子,弄几垧地,再不然弄两条牲口也行,假如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揍一顿,然后再弄东西,假如是当地的流氓地痞,那就砍一刀送官,假如是同班衙役,那就直接砍死,李四海早就耳闻同班衙役里面有人觊觎他李四海的老婆不是一天两天了。

       然而让李四海意想不到的是,这人身手居然如此麻利,刚一踹开门,还没等看清这人到底是谁,对方就已经踹灭了油灯,更让李四海想不到的是,这人居然敢在自己提着腰刀的情况下,抡起桌子砸自己的脑袋。

       诸多想不到的事情都发生了。

       李四海的老婆皮彩瑛也想不到,她想不到李四海说好出去三天的,居然今天白天出去,当晚就回来了,而且破天荒的没有去翠芬楼找老相好徐婷儿那里过夜。

       张三宝也想不到,玩了这么多次都没事,居然还让人给堵在家里了!而且堵他的人还是个衙役,还是个提着腰刀怒气汹汹的衙役!

       总之一切都想不到的事情现在都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而且张三宝抡起来的桌子,还实实在在的砸在了李四海的脑袋上。

       这桌子是枣木做的,实木实心,拿起来就有二十斤的份量,加上张三宝抡起来的份量,足足给这个桌子加了三十斤的份量,最后抡到李四海脑袋上的时候,份量就足以有五十多斤了。

       这一桌子下去。

       当时就把李四海给打懵了。

       李四海的腰刀顺势就扔了,李四海晃了两晃,没倒下去,张三宝扔了桌子冲上去就去掐李四海的脖子。

       这是官差,这是捉奸,就算自己死在这儿也是白死,因此张三宝只有一个选择——杀了李四海!

       李四海的脖子被掐住了,透不过气,但是李四海毕竟是流氓出身,还是拼尽全力一边儿试图用双手分开张三宝卡脖子的手,还伸出腿来踹了张三宝的裆部一脚。

       张三宝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吃痛叫了起来,但是疼归疼,还是拼尽力气掐死了李四海。

       李四海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要不是李四海的老婆皮彩瑛推了推张三宝,张三宝可能会掐住李四海的脖子直到天亮!

       张三宝问道:“彩瑛!这事儿怎么办?”

       皮彩瑛面色阴骘的说道:“埋了吧!”

       张三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瘆人的微笑。